小陶把车开上高速路开始加速,他好像是为了显示高速公路的平坦,又像是在显示他的驾车技术。
这辆白色的菲亚特126P像箭一样,直奔东三环插去。
拉着三个大老爷们外带两件大行李,居然也跑到了八十多迈,一点不费力。
而当汽车一到了东三环,宁卫民就觉得,一向爱夸张,喜欢吹牛的小陶,这一次可并没夸大其词。
三环就像个大工地,正在建设中的公路和高架桥就不用说了。
等到穿过三环进入东二环,以建国门桥为中心附近的地段,各种待建和正在建设的工地更是连绵不绝,好像处处都在开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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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凭着记忆中的印象,宁卫民知道这些都是未来的高档写字楼和饭店。
结果更没想到的是,小陶这家伙半截还改道了,居然自作主张要把车开到地安门去,声称要在一个新开的大馆子给宁卫民接风洗尘。
“等等,你小子要带我去的地方,它不会是……不会是明珠海鲜吧?”
宁卫民脑子灵光一闪,忽然就想到了这个答案。
万万没想到居然被他猜了个正着,小陶和罗广亮都惊讶极了,几乎同时开口。
一个说“怎么?你一直在国外,居然也知道这儿?”
另一说“是啊,他们家刚开没多少时候啊,宁哥您总不会告诉我,这家店的名气都传到日本去了吧?”
知道,当然知道,怎么不知道啊?
宁卫民知道这家饭馆不是因为别的原因。
只是因为这家店太黑了,是京城有名的“三刀一斧”之首。
是京城人所皆知,八九十年代京城消费最贵的四家酒楼之一。
这四家酒楼,分别是地安门东边的明珠海鲜,景山旁边的大三元酒家,原骡马市大街东方饭店北边的肥牛火锅,还有一个新街口豁口的山釜餐厅。
京城人幽默,不直接说这四个馆子价码高,就用刀、斧隐喻。
意思就是说去那儿吃饭能狠宰您一番,得大把大把花钱,那简直是刀刀见血,一斧露骨,吃顿饭如同在身上割肉。
至于说这第一刀为什么非明珠海鲜莫属?
主要是因为在这年代吃海鲜是个牛的不能再牛的事儿。
明珠海鲜的老板是个港城人,叫张万洪。
他对京城餐饮最大的贡献,就是将港城餐饮服务模式带到明珠海鲜。
过来人都知道,还是国营餐馆当家的日子里,下馆子不让服务员骂已算不错了。
而明珠海鲜服务的特点是主动为客人点烟倒酒,微笑服务,这三点足够令顾客高兴。
加上六七个正宗粤菜厨师做出正宗口味,跟当时京城的餐馆形成极大的反差。
因此开业后一炮而红,名震京城。
但问题是宁卫民又不是没见过海鲜的主儿,他在日本吃的最多的就是这玩意。
所谓服务好,这明珠海鲜还能有日本人的服务好?
他又何必跑这儿当冤大头来,于是立马阻止。
“小陶啊,我承你的好意。可真是没必要,这家店我确实知道,他们家老板是属孙二娘的,就差把人剁成肉馅包包子了。宰人,宰得厉害。咱还是算了,不上他的当。换个地儿吃去吧。”
哪知道小陶还挺好面子,“不,不用,宁哥,你别替我省。我还没跟您报喜呢,咱那三轮车的买卖太赚了。我和三哥托您的福气,又大赚了一笔。一顿饭而已,再贵我们也请得起啊。您甭管了,反正不会让您花钱。”
瞧这话说的,这家伙是真实在也真楞啊,宁卫民是好气又好笑,
“怎么着,非让我把话说明了是不是?常言道,办事不由东,你累死也无功啊。你要请客那就得我高兴是不是?我还告诉你,海鲜这东西我在日本都吃腻了。现在就想吃点京城的味道,吃点家常菜。你要真替我着想,就听我的。先带我去澡堂子泡个澡,然后咱再去康大爷的大酒缸来碗面,这比什么都强。何必便宜外人,吃这三刀一斧的亏啊。你挣钱再容易,也没必毫无意义的往外攘啊,对不对?”
别说,这话一说管用了。
小陶也琢磨过味儿来了,讪讪然有点不好意思。
然而就在他知错就改,善莫大焉的时候,罗广亮这个比他更实在的主儿也插了句嘴,结果一下让宁卫民的这张脸也烧上了。
“哎,不对吧?卫民,不是说是‘四刀一斧’?怎么你说的是‘三刀一斧’呀?”
“嗯?四刀一斧?不会吧?这倒是头一次听说,三哥,要不你说说看。我看我拉下了哪个?”
“好吧,这头一把刀,当然就是你那坛宫饭庄,这第二把刀,才轮到这明珠海鲜,这……”
嘿!你就说,问这一句多余不多余吧?
天知道,宁卫民有多恨他自己这张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