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虽然在书画上的学问有限,但也知道,哪怕画工再好,可这怎么真的了?
就是他运气好,真有幸捡到漏儿了,从概率上看,也不能这么同批大量一起出现在他的库房里啊?
没这样的道理,连孩子都清楚。
就这样,宁卫民是真正的认了输,他不禁真心真意地求教起来。
“四姑姑,恕我眼拙,才疏学浅。您选的这些物件,我是真心看不出来哪儿件是宝贝了。就这几幅画,那都是西贝货啊。所以……我……还求您不吝赐教,也教教我,让我明白明白……”
“想明白明白,这容易啊。不过丑话说在前头,怎么回事我告诉你了,这东西可就归我了。你想拿回去再不能了。怎么样,干不干?”
“瞧您话说的,这有什么不行的。但凡我有的,您看上开口就是了。别说这些看上去不值得几个的玩意了,就是真的唐寅,陈老莲,您要了,我也绝不心疼。我就不是那假招子的人啊,我对您的孝心那是真金不换。若非如此,我这个便宜大侄子,您认的还有什么意思?做人嘛,总得真心换真心,八两换半斤,是不是?”
宁卫民这一套套的甜汤灌下去,别说给江念芸哄美了,沈存都被他给逗笑了。
原本沈存就是个性子沉稳的人,又生活在美国非唐人街的环境中。
说实话,他平生还从没见过宁卫民这样能说会道,舌灿莲花的人,
眼见宁卫民轻而易举几句话就能把自己的母亲哄得如此开心。
沈存着实是大开眼界,不由自主对宁卫民流露出了佩服莫名的欣赏目光。
而且果然,嘴甜的人就是有福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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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江念芸这样的人物,平生都眼高于顶,具有真正的贵族气质。
轻金钱而重人情,从不白取一物,更不会为了金钱失了体面。
之所以能说出这样的话来,也不过是和小辈儿了说笑罢了。
就是遇到再好的东西,她也不可能真有妄念贪心。
“好了,我不跟你说笑了。你放心,该是你的就是你的,你四姑姑不可能贪没了你的东西。你这几幅画啊,我也顶多也就挂上玩儿几天罢了,回头我一件不留,你都拿走。”
“什么?真是毛病出在这几幅画上啊。”
宁卫民露出匪夷所思的表情,“四姑姑,我愿闻其详。”
这不怪他这么奇怪,别的不说,就那副中堂,康术德也是过了手的。
连老爷子都一口咬定画不真,宁卫民真是不敢相信还会藏着什么猫腻。
“嗨,说破了其实就那么回子事儿。这些画啊,你大概也能看出是赝品。没错,是西贝货不假,可西贝货也是分档次的。我选出这这几幅,可都是名家所临。”
江念芸没买关子,痛痛快快揭破了内情,“这个陈老莲的画,其实是谢稚柳临摹的,这几幅唐寅的呢,都是出自张大千之手。你说是不是好东西?”
“什么?”对这个答案,宁卫民是真真儿的没想到,登时愣在了当场。
而他的反应,对于江念芸来说,却似乎早有预料,老太太微笑着继续教育他。
“要说你呀,还真不愧是你师父的徒弟。你们是一脉相承,看东西,挑东西,办法都是一样的。看字画,无非是先看纸,再看墨,后看装裱,最后看章,只要有一样不对,其他的你们就不用看了。这样的办法,确实能保证你们不会买到西贝货。可问题是你们都不懂画啊。也就难免有些‘秀气’会从你们手指间溜走了。其实在民国,一时名家消遣前辈大师并非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书画鉴藏,如果没有高质量的伪作,还怎么体现鉴藏家水准之间的高低?那谢稚柳早年的书画艺术深受到陈洪绶的影响,他平生临摹最多的就是陈老莲的花鸟。你要是懂得陈老莲和谢稚柳的绘画特点,凭你们看纸墨装裱的本事,认出这画的出处,半点不难。张大千和家父颇有交情,不满你们说,这些《仕女图》我小时候就见过,张大千临出此图还专门和包括我父在内的一众友人炫耀过,说单凭画工难分真假。实际上,这些《仕女图》一共是六福,这里只有四幅,还缺了两幅呢。否则就是成套的了……”
江念芸的话,简直给宁卫民“震”了。
原本他只是佩服自己的老师康术德博学多才,如今才知道强中更有强中手。
难怪连康术德都说真正的古玩大家,那得是真正出身于豪阔家庭的名门之后呢。
因为光有钱不行啊,还得有时间,有文化,有闲情逸致。
差一点都没戏。
想想看,今儿这什么运气啊。
过来原本是想说说正经事,居然都白捡了上百万的书画。
这还只是目前的价钱,日后上亿是大概率的。
何况宁卫民还从没得着过由名家临摹古画作品呢。
这几幅画对他而言,真是要多稀罕有多稀罕,他都有心拿到荣宝斋显摆显摆去。
于是宁卫民由衷地拜服,“得,四姑姑,有关字画,我以后也别费劲绕弯子还去让我师父掌眼了,有什么我还是自己跟您请教吧。都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瞧我这运气,这个春节能认您这么个姑姑,老天爷也太眷顾我了。怎么什么好事儿都让我赶上了?本来我已经有了师父,如今再加上您,我岂不是有了两宝了!想必这就叫傻人有傻福吧。”
而此言一出,江念芸更是笑得意气风发,合不拢嘴了。
“你还傻?你总跟我面前装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