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西荒原的天坑外,从这里向东两千余里,便到了大唐北疆的渭城,城外的荒原在那场大战里被血水浸泡了很长时间,那座由金帐王庭骑兵人头堆成的高塔,早已腐坏不堪,今日被光明照耀,没有得到净化,反而蒸出了更多的血腥味与腐臭味,格外刺鼻,而留在血原上那些足迹构成的符线,也变得越发清晰。
天坑与渭城之间有条线,那是一道笔画的开端,这道笔画,继续向东南延伸,便到了西陵,最终落在烂柯寺。
瓦山里满山满谷的石头,忽然间尽数亮了起来,这道横贯大陆东西的笔画,就是赵无昊写的那一撇。还有道笔画,沿着岷山,穿过残缺的贺兰城,直抵遥远的极北寒域,收于那座雪峰里,这道横贯大陆南北的笔画,就是赵无昊写的那一捺。
一撇一捺,两道笔画,交会于长安城。长安城外,观主沉默不语。长安城内,夫子等人亦是沉默不语。长安城更外围的人间,众生都沉默不语,整个人间此刻都陷入了沉默,寂静无比,好似在等待着什么,需要凝神屏气,不敢发出一点的声响。
极西荒原深处,忽然响起一阵恐怖的声响,农奴们怔怔地看着天坑底部出现的那道深不见底的深渊,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这道深渊迅速地向东南方向蔓延,深渊是大地的裂缝,地面正在开裂。那道裂缝瞬间来到渭城,将那满是罪恶与血腥的原野吞噬,那道裂缝直抵烂柯寺,最终入海。
同样的裂缝,出现在岷山,直抵雪海寒域,就像有人拿着一根树枝,在沙地上写字。这是赵无昊在写字,他在写符,这是一道前所未有的大符。
这道大符只有简单的两笔,这是一个最简单,也最复杂的字:人。
观主看着遥远的西荒,看着遥远的北域,看着简单两笔,便把整个世界切出两道裂缝,沉默了很长时间。
很多年前,颜瑟大师与卫光明在长安城北的无名山上险些同归于尽,在生命的最后一刻,颜瑟大师曾经看到了很远的画面,那是今日写出的这道大符。他看到的那道大符只有简单的两笔,起于荒原北方,一笔落于西,一笔落于东,在长安城相会,正是一个端端正正的人字。
但是今日赵无昊写的这个人字,却是起于荒原西方,一笔落于东南,一笔落于北,依然于长安城相会,但这个人字却是歪的。
如果让君陌来写这个人字,他绝对会把这字写的格外端正,人不正,何以立于天地之间!
但是,赵无昊本就是人间书法第一,哪里需要别人来写这个人字,他对人的理解已经臻至了无比深奥的境界,他写的人字是独一无二的,是君陌永远也写不出的字。
人不正,何以立于天地间?这个观念错了,天若下暴雨,人就要躲进崖洞里,天若降雷火,人就要藏进芦苇荡中,人为什么一定要顶天立地?人字一撇一捺,怎么写,怎么摆都是人,怎么倒都倒不下来,这才是人。
“当永夜来临,太阳的光辉将被尽数遮掩,天空与天地陷入黑暗之中,人们将为之欢欣鼓舞,因为那才是真实地活着。”
当年赵无昊从李慢慢的手里得到了明字卷天书,上面最后记载了一句话,描述了永夜的景象。
在无数年之前,佛陀观七卷天书,然后在明字卷上写下一段批注,在他的笔记里也有类似的记载。
“永夜之末法时代,方有月现,自然复生。如此方不寂灭,世界另有出道。既然如此,静侯长夜到来便是,何苦强行逆天行事。莫非这天也在等着夜的到来?还是说它在恐惧夜的到来?它恐惧的是夜本身,还是随夜而至的月?”
忽然之间,天昏地暗,那轮明月挡在太阳和大地之间,日食景象出现了,天地就要陷入永夜之中,但是漫天繁星却突然一震,洒落了无尽星辉,照耀了夜空,给人间带来了微光,阻止了永夜的降临。
世界一片黑暗,太阳被遮住,神国隐于浓重的墨色里,黯淡的极难看见,飘在长安城前的观主,神情异常复杂。
他身上汇聚的规则已经失去了力量的本源,还如何战斗?那道自神国降落的光柱,早已焕散不知去了何处,人间的酷热早已被清凉取代,再没有任何力量能够阻止赵无昊写出来的那个大符。
两道深渊在大地的表面上快速蔓延,那个“人”字变得越来越大,地面就像一张纸被缚住,然后缓缓隆起,带来轰隆如雷的声音,这个过程很缓慢,却无可阻挡。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天边出现了地平线,海那头的帆舟只能看见帆尖,如果站的足够高,甚至能够看到远处微弯的弧。
原本天圆地方的世界发生了变化,大地变成圆的了,这是新的世界诞生了,规则都改变,即使是昊天再次登入神国,也无法掌控人间了,因为规则变了,她也随之变了。
无数渴望,无数意愿,自人间各处而来,汇聚在了一起,被惊神阵化作玄妙无比的力量,长安城的城墙上出现无数道裂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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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无昊立在漆黑的夜穹,看着若隐若现的神国,他轻轻挥了挥手。无声无息间,一道没有颜色,透明的光柱,从长安城里向着夜穹射来,射入了神国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