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以说他是坐井观天,可以说他胸无大志,但认准一门了,他坚信只要不死,早晚成材。
周常利就是有些看不惯他的这幅模样,抬手扒拉了他的脑袋一下,瞅了周围一眼,低声问道:“你知道黑子现在每个月挣多少不?”
“三十!”
不等赵老四回答,周常利在他面前比划了三根手指,恨铁不成钢地说道:“三十块啊!一年下来,他都敢跟他爹叫嚷着要娶刘大脑袋的闺女了!”
刘大脑袋是谁,赵老四很清楚。
胡同里的破落户,穷的叮当都没响了,家里五个闺女,为了要儿子差点破产。
可啥人有啥命,不服不行。
五个闺女,出落的一个比一个水灵,一个比一个懂事。
刘大脑袋跟他媳妇都快五十了,可还想拼一拼,他觉得老刘家不该绝后。
所以给上门提亲的媒人,就几个闺女的婚事定下了彩礼标准。
要想娶他刘大脑袋的闺女,彩礼三百块,不讲价。
你说他卖闺女一样?
可谁叫人家的闺女长得好,手脚勤快,又都个顶个的懂事呢。
赵老四和黑子这些胡同里的坏小子,做梦都想娶刘大丫。
可怎奈他们家也都不富裕,两手空空不至于,可要拿出三百块钱娶媳妇,还是有些为难的。
“你知道现在黑子嚣张到什么程度不?”
周常利点着赵老四的胸口道:“他给他爹说,去告诉刘大脑袋,他出六百块!”
“……”
赵老四有些无语地撇撇嘴,瞅了周常利一眼,道:“他也不怕吃枪子,想娶姐妹花”。
“你管他娶几个?!”
周常利瞪了瞪眼睛,道:“我说的意思是,他就是有这个实力,你懂不懂?!”
“海员,很挣钱!”
弹飞了手里的烟屁股,苦口婆心劝道:“就他那个哔样的都能赚三十工资,三十补贴,你差哪了?”
“我知道你关心我”
赵老四耸了耸肩膀,看了周围一眼,努努嘴,解释道:“可我已经习惯了这里的生活,其实挺好的,于姐又没说以后不发工资”。
“你傻啊?”
周常利瞪眼道:“就算是给你发工资,还能发六十、八十咋地?”
说完还有些谨慎地瞅了身后大院深处,防备着自己的话再被人听了去。
他不想说这里的坏话,可实打实的,去当海员,能拿工资不说,去远途还能赚补贴。
就上船的那些土老帽,哪里见识过外面的花花世界,六十块钱一个月,都能买他们命了。
就船上再恶劣的环境,再危险的航程,他们都觉得六十块钱工资值了。
“不,稳定才重要”
赵老四摆了摆手,认真地拒绝了兄弟的好意:“我在这,我弟弟才能去边疆,我在这,我三弟才能走出去”。
“老五去边疆了?”
周常利这才发现,赵老四的弟弟赵老五没见人影,赵老六倒是见着了。
他们家这排行别说其他人听见了要迷糊,就是周常利冷不丁的回来,也是懵了。
赵老四其实是家里的老大,老五和老六是亲弟弟。
家里就这仨兄弟,头顶上那三个是叔伯家的兄弟。
可大家族排行有规矩,所以赵老四家只有四五六,没有一二三。
赵老四点点头,说道:“年前走的,跟着丁万秋、肖建军还有大春一起去的”。
“我怎么没听说”
周常利皱了皱眉头,看着赵老四说道:“肖建军那人我听说过,有点能耐,大春在钢城露过面,跟大强子是把兄弟,不算坏,只是……”
说到这里,他有些迟疑地看了赵老四,问道:“怎么让老五跟着去边疆了?”
“我有得选吗?”
赵老四倒是不怕别人听了去,这也是为啥要站在外面谈话的原因。
他很清楚周常利说了肖建军和大春的名字做了评价,唯独露下丁万秋的原因。
这老登是这间宅院的原主,以前家里是开五行混社会的,心眼子要是不多也活不到现在。
老而弥坚,说的就是他。
别人不清楚,周常利可是知道丁万秋在吉城干了哪些事。
如果不是因为那些事,李学武可能也不会调对方去边疆。
一个敢杀人,敢用恶劣手法杀人的狠角色,自然不会留在需要平稳的地方。
赵老四的反问也透露出了内心的无奈,这无奈也只有跟周常利说说,其他人,连个字都不敢提。
“你道是人家白吃白喝的养着我们在这长肥膘是为了什么?”
小主,
他看向周常利说道:“就是为了有需要的时候,信得过,随时能拿得出手”。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
赵老四颇为感慨地说道:“千日养兵,为的就是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嘛”。
说白了,李学武不信任他们,要留在身边观察着。
赵老四很清楚,弟弟赵老五去了边疆,他基本上不可能从这调出去了。
如果他敢离开,那赵老五一定会被调回来。
没有钳制,敢在千里之外用人?
你看看其他三个,有谁不是脖子上带着笼套,缰绳就在李学武手里牵着。
自己就是套住弟弟的笼套和缰绳,未来弟弟老六也会如此,哥仨一个在京城,两个在外地。
你要问赵老四对这种安排有没有意见,他只能说吃人家的饭,听人家的话。
你看到的是这处宅院里有多种算计,实际上在赵老四看来,俱乐部反倒是成功的捷径。
似是周常利这等人,全是肆无忌惮,心狠手辣之人。
要获得李学武的信任,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但李学武要用这些人在外面做事,又不能不给方便,所以便要有人盯着。
谁去盯着?
当然是信得过的人,比如单纯的弟弟老五,比如吃这里的饭,喝这里水,甚至以后要在这里找对象的保卫科保卫。
不需要多了,只一个人,送去任何项目,便能光明正大地盯着,盯得死死的。
看弟弟每周发回来的工作汇报便知道,这么做的意义在何处了。
你道是有人会叛变?
人心本来就在变,可就这院里所有人的心眼子加一起,捆一块,都抵不过李学武的心眼子多。
你玩他?
说不定他早就想玩你了。
至于说俱乐部为啥没工资,只是供吃供喝供穿戴。
算下来,这些福利待遇,要比工资都多不少,这是为啥?
因为李学武在跟他们处感情,感情一旦掺杂了金钱和利益,明码标价之后,再无真心实意。
只有从这里吃惯了团结友爱的饭,再出去拿工资干活,他们才会对比出差距,时刻回忆着这里的美好。
单纯,但快乐着。
你说这是扯淡的,可你想想你人生中最真挚的友情是在什么时候产生的。
接触社会更多的大学都不一定,还是一起疯跑傻乐的中学时期才更值得回忆。
即便再相遇,眼前的人已经有了市侩和改变,但你记忆中的美好是不变的。
念想,是很可怕的东西,而李学武正在这里培养他们的念想。
不然这里的姑娘为啥那么多,于丽可从未限制过他们在工作之余处对象和玩闹。
在赵老四想来,如果有人娶了这里的服务员,那他在李学武的心中必然会得到一定的信任。
结果就是,未来的一段时间,在合适的时机,那个人一定会被李学武重任去外地。
如果这个人再有一定的能力,说不定要做主持工作的那个人了。
当然了,结婚后,服务员依旧是要在俱乐部工作的,只是随着年龄的增长,主管那么多,有得升,有得发展呢。
你看周常利说黑子当海员赚了钱有多嚣张,说不得有一天,当黑子遇见自己弟弟时,还得叫声领导呢。
现实吗?
可能吧,但还是那句话,一个人有一个人的活法,一个人有一个人的出路。
赵老四不羡慕周常利,他坚信在俱乐部,不死总会出头。
-----------------
如果说时下最奢华的老莫、新侨饭店、东风二楼是老兵们的根据地,那烤肉季、同和居、砂锅居就是顽主们的自留地。
虽然是寒冬腊月,虽然是万物俱赖,但随着形势的悄然变化,京城年轻人的眼里,空气中好像有了一丝不一样的味道。
在经历过去年血雨腥风、危险至极的八月份,遭受残酷打击的顽主们,经过几个月的休养生息,已经开始有了复苏的现象。
一月的第二个周末,去外面嫌冷,跑多了嫌饿,都聚在一起闲磕打牙的四九城顽主们都在这一天收到了消息。
东城鼓楼一片曾经的王者,顽主口中的小混蛋周常利回来了。
以前叫小混蛋,那是诨号,是打出来的恶名。
现在不能叫小混蛋了,得叫海王了。
因为大家都听说这小子找对了路子,前几次回来还不显,这一次回来才看清楚,真牛哔了。
人家成海员管理了,这得叫海王吧?
顽主圈子里已经传开了,周常利这次回来是有意在他们这个圈子里继续招人去出海的。
这么说吧,上一次从京城招走那么多人他还不嫌多,这次又来,看情况是真有大发展。
招走的那些人又不是被卖了,时常会有信件回来,有兄弟在圈子里的都承认,那些人是工作了,也确实挣钱了。
以前大家都一起玩,谁会为了钱而想着未来的事。
现在不成了,工作不分配,上学不开课,一个个的混吃等死,早没了往日的嚣张。
有人往他们这里传话,周常利今晚要在砂锅居请圈子里的几个大哥吃饭,目的就是要他们帮忙宣传。
这不是大撒币嘛,没有钱怎么可能这么豪横,真金白银的在砂锅居摆席面,请大家伙吃喝玩乐。
虽然他们嘴上都在说着周常利出去赚钱了,但人飘了,没以前厚道了。
可你看看这些大哥们,哪个拒绝了对方的邀请。
就是不看在周常利的面子上,也得看在钱的面子上啊。
当大哥不用吃饭的?
啥事就怕打听,圈子就这么大,关于走周常利的渠道去外面当海员的事,询问起来大家就都懂了。
还别说,真有人把钱拿回来了。
黑子的事不仅仅是周常利在跟赵老四说,他自己本身也不是个低调的人。
都听说了,黑子他爸,老黑已经去刘大脑袋家里提亲了。
想啥呢,当然是求取刘二丫。
真如黑子所说,把二丫和三丫都娶了,他爹能捶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