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芷汀虽然勉强认可了不同地方有不同的习俗,但还是忍不住皱眉道:“但是这种治家方式,固然有利于保证家中的凝聚力和忠诚度,但是亲族的能力却是个问题,若是所托非人,很可能就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了。”
“没错,是这个道理。”高务实点了点头,但又苦笑道:“然而令人惊叹的是,目前在岛津家中主持事务的这些亲族,居然大都是才能出众之辈,在各自家族中也算得上一时俊彦,而这些各分家、各支族的俊彦,似乎就全部集中出现在这个时期,从而铸就了岛津家目前的强大。”
黄芷汀一阵无语,勉强道:“也有可能是因为岛津宗家的统一和崛起,才让这些亲族有了发挥的舞台,从而超越了各自的先辈……这又谁知道呢?”
高务实笑了笑,点头道:“或许是吧,但毕竟岛津家目前这批人能力大多不错,这总是个事实。我没兴趣探究其原因,只需要了解这一客观现实就够了。”
黄芷汀想了想,分析道:“也就是说,想消灭这样一个在领内亲族遍地的岛津家,实在是相当不容易的事,要想赶尽杀绝几乎不可能。即使消灭了岛津宗家,几大分家中就会冒出一家来继承,并借着为前宗家复仇的名义与之继续为敌。
如说要狠心将几大分家全部灭掉,但在那之后还有一二十家岛津支族,然后各支族还有庶族……毕竟按照老爷所言,对于任何一家岛津亲族而言,宗家的名份就意味着三州守护,就意味着绵延数百年的家名,就意味着可以统领遍布三州的亲族,这都是绝对要争取的,是吧?”
高务实点头承认道:“没错,假设是我要和他们为敌的话,那么除非我对南九州持续保持几十年的强大压力,或者像织田信长对待武田家那样,将一门亲族不分远近全部消灭,才能够阻止这种情况。
但是,前一种情况我并不能保证,毕竟我不可能将我和京华的注意力都放在区区一个南九州。而后一种情况的话,面对亲族比武田家多上不知多少倍的岛津家,估计连织田信长复活过来,都不一定能够完全铲平。
正因为如此,继承他地位和事业的丰臣秀吉,虽然击败了岛津家,却依然任命岛津义久为萨摩守护,任命义弘为大隅守护,算是勉强分化了岛津家的势力——实际效果如何现在还不得而知。”
实际上高务实还没说完。在关原之战时,岛津义弘参与西军,并且在西军战败之后为了杀出一条血路,直接冲击家康本阵,而且只差几十步就杀到他德川家康本人面前了,形势一度非常危急。
然而在战后一统日本的德川家康,也依然没有去动岛津家的萨摩、大隅和日向诸县郡领地,甚至德川幕府还三度和岛津家联姻,两度迎娶岛津家女儿为将军正室,使岛津家成为除皇室、宫家和五摄家之外,武家之中唯一出过江户御台所的家族。
由此可见,岛津家的地盘虽然看似不大,但他家盘踞的萨摩、大隅、日向三国之地,却是任谁都不敢轻易涉足的。哪怕是日本历史上统治力最强的幕府——德川幕府,也只能一边靠着财政打压,一边靠着联姻拉拢,来维持双方的主臣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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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此刻黄芷汀却思索着道:“宗族势力强大,朝廷不方便轻易涉入,这一点和我们岑黄两家当初在桂西桂南倒也一样。不过,单是宗族势力本身可做不到这一点,还得有足以令朝廷……嗯,令朝廷也觉得有些棘手的武力才行。”
高务实笑道:“岛津家的武力如何,这不已经是明摆着的吗?不错,他家的兵力一贯都偏少,几乎征服整个九州时,他家的兵力差不多都只有两万五千左右。
后来为了应对丰臣秀吉的二十来万——号称三十万大军的九州征伐,岛津家拼尽全力也不过凑出三万多人,不到四万人的军队,比你们岑黄两家着实差了不少。
可是,岛津家的兵在日本而言,却完全称得上是真正的精兵,甚至他家的农兵表现几乎都不弱于织田家进行兵农分离之后的职业士兵。”
“是吗?有多强?”毕竟只有一下午的时间,黄芷汀看来还没能深入了解到这般程度,不由得提出质疑。
高务实见她不信,便道:“有多强啊……嗯,我举几个例子吧。岛津家这几年打的几次关键战役,比如击败伊东家的木崎原之战,是三百对三千;击败大友家的耳川合战,是两万对三万五;
击败龙造寺家的冲田畷之战,是八千对数万(注:关于此战中龙造寺家的兵力问题,日本史学界有争议,对当时龙造寺家的兵力说法从一万八到六万不等。如果强行平均一下的话,则至少是在三、四万,并且岛津家在此战中直接讨取了龙造寺隆信本人。“讨取”,是日本人对阵斩的专门说法,类似于把进京称之为“上洛”等);
击败四国联军初阵的户次川之战,也是一万对两万。这些战役,岛津家无一不是以劣势兵力而取得大胜,每一次都胜得干净利落,绝无争议。”
这几个例子一摆出来,黄芷汀的兴趣立刻大增,甚至坐直了身子,目光炯炯地问道:“这是为什么呢?也是如我们岑黄狼兵之精锐一般,由于生长在大山之中,行走崎岖山地如履平地,许多人少年时便常与山间猛兽相斗,并且历来民风剽悍,土民悍不畏死吗?”
“哦,那倒可能有些不同。”高务实想了想,道:“他们家的强悍,其实我刚才提到过的……主要是他们家太能生了。”
黄芷汀诧异道:“这怎么也和太能生了有关?”
高务实不由苦笑道:“因为几百年下来,由于他们的分家、支族也都特别能生,而这些分家、支族的男丁一生来便是武士身份,是不会转成寻常农民的。于是这样一来,就导致岛津家的武士特别特别多,远远超过日本其他大名领内的比例。
你要知道,日本的所谓武士,其精神上的自负不逊于大明的士人,但两者自负和努力的方向并不相同。大明的士人是以读书做官为目的,日本的武士是以展现武名为目的,所以这些武士的战斗意志是是强的,远远不是普通农兵可比。
这样一来,哪家军势之中——哦,军势就是军队——所拥有的武士比例更高,基本上也就意味着战斗力更强。而寻常日本大名军势中的武士比例一般也就在一成左右就算不错了,可是你知道岛津家的军势之中,武士比例有多夸张吗?”
黄芷汀迟疑了一下,试探着问道:“……两倍于人?”
“两倍?哈,你猜得太保守了,实际上至少是三倍于人。他们家几次大战之时,武士比例全部高于三成。甚至在极个别时候,比如以精兵击破大军的一些作战之中,武士比例最高的时候甚至超过了六成!”
高务实叹了口气,道:“这就好比你带一千人,其中九百卫所兵,一百家丁;我带五百人,其中两百卫所兵,三百家丁。
那你说如果咱俩指挥水平相差仿佛,谁更有优势一些?更何况现在岛津家的几个主要领兵将领还都是一时名将之选,且岛津家的‘钓野伏’战术在日本也是一绝,这样的优势岂不就更大了么?”
黄芷汀于是了然点头,但马上又问道:“这个‘钓野伏’是怎么回事?”
“钓野伏啊……其实若简单点说倒是并不复杂,就是咱们通常所说的口袋阵。”高务实解释道:“即先诱使敌人进入采取口袋阵的伏兵包围圈,再配合后方之主力,将敌人一举包围歼灭之。”
黄芷汀听完不由撇撇嘴:“就这样?这不都是玩烂了的战术么,我还以为有什么独到之处呢。”
“那倒不然。”高务实见黄芷汀说得似乎有些托大,略带警告的道:“这一战术光靠嘴说的确不难,在我们华夏战史之中也的确多有所见,但这项策略要用到炉火纯青其实还是颇有讲究,也颇有难度的。”
黄芷汀却笑道:“那要看手底下带的是什么样的兵。好比老爷你现在让我指挥一千卫所兵,那这钓野伏战术我就玩不转,也不敢玩。但是,若手底下是我本家的一千狼兵,亦或者定南警备军这样的兵马,这钓野伏战术我便立刻就能部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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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这么一说,高务实就确信她是的确明白钓野伏战术的关键所在了。事实上这一战术最关键的部分,确实就在于精兵优势,尤其是其“钓”字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