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邮差的脚步声
蝉声像无数把钝锯子,在溽热的空气里来回拉扯,切割着梅家小院沉闷的午后。院墙根那几丛半死不活的指甲花,被毒辣的日头晒得蔫头耷脑,花瓣边缘焦枯卷曲,仿佛随时会燃起一簇小火苗。
梅小丽坐在堂屋的门槛上,后背的汗濡湿了薄薄的的确良衬衫,黏腻地贴在皮肤上。她手里攥着一本翻卷了边的英语单词手册,眼睛却空洞地望着院门外那条被晒得发白、空无一人的土路。
心口里像是揣了一面破锣,被一只无形的手胡乱敲打着,咚咚咚,震得她指尖发麻。
第三次了。她闭上眼,舌尖尝到一丝铁锈般的腥气,那是自己咬破下唇渗出的血。指甲深深掐进书页里,留下几个弯月形的凹痕。
她能听见父亲梅永福在屋里来回踱步的沉重脚步声,像一块巨大的磨盘碾过她紧绷的神经。母亲张桂芬则在灶间,锅铲碰撞铁锅的声音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令人窒息的寂静。
“哒哒、哒哒……” 那声音终于来了,由远及近,单调而清晰,敲碎了令人窒息的蝉鸣。绿色的自行车轮碾过滚烫的土路,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绿制服的身影出现在院门口。
邮差老陈摘下帽子,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从车后座那个鼓鼓囊囊的绿色帆布包里掏出一个薄薄的信封。
信封是那种廉价的、几乎半透明的牛皮纸,上面印着几个冰冷的宋体字:“省高等院校招生委员会”。
“小丽啊,你的信。”老陈的声音干涩,没什么起伏,眼神却飞快地在小丽脸上扫了一下,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他把那薄薄的信封递过来。
梅小丽猛地站起来,动作僵硬得像一具提线木偶。
世界瞬间安静了,只剩下那面破锣在她胸腔里疯狂擂动,震耳欲聋。她伸出手,指尖冰凉,微微颤抖,几乎是用抢的,一把抓过了那个信封。信封很轻,轻得让她心慌。
她能感觉到父亲沉重的目光,像两把锥子,从她身后戳了过来。
她背过身,用尽全身力气才撕开那个脆弱的口子。手指不听使唤,撕了好几下才成功。
里面只有一张对折的、薄薄的纸。她屏住呼吸,猛地展开。
目光像失控的箭,越过那些密密麻麻的科目名称,越过那些她早已在无数个深夜反复咀嚼过的分数,直直地钉在最后一行——
总分:335
专科录取最低控制分数线:340
红色的印刷体数字,像两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她的视网膜上。
“噗通”一声,膝盖像被瞬间抽掉了骨头,她重重地跌坐在地。门槛粗糙的木刺硌着腿,却感觉不到一丝疼。
那张轻飘飘的成绩单从她瘫软的手中滑落,像一片枯叶,打着旋儿飘在滚烫的泥地上。
“多少?” 父亲梅永福低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压迫感。
小丽张了张嘴,喉咙里像塞满了滚烫的沙子,发不出一点声音。
她只是死死盯着地上那张纸,那鲜红的“335”和“340”像魔鬼的狞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