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炉火边的《飘》
牛棚中央,一个废弃的、锈迹斑斑的大铁桶被改造成了临时的火炉。几块捡来的木柴和废弃的家具腿在桶底燃烧着,跳跃的火光勉强驱散了牛棚一角刺骨的寒意,也将围坐在四周的十几张年轻脸庞映照得忽明忽暗。
空气里飘散着柴火燃烧的烟味、烤红薯的焦糊甜香,以及一种混合着汗味、旧棉袄气味和青春荷尔蒙的独特气息。这就是“梅记补习班”的课堂,在1987年严冬的夜晚。
学生们穿着臃肿的棉袄,戴着露出棉絮的帽子或围巾,膝盖上摊着粗糙的油印试卷或借来的旧课本,脚边放着充当板凳的砖头或破木墩。他们的手指大多冻得通红、开裂,握着铅笔时显得笨拙而僵硬,但眼神却紧紧追随着火光中心的那个人——张建军。
张建军裹着一件破旧的军大衣,脸色苍白得吓人,嘴唇干裂,额头上却布满了细密的虚汗。他靠着冰冷的土墙坐着,一条薄毯勉强盖在腿上。昨晚在地窖里吞下那块刻写钢板以躲避突袭搜查的后果开始显现——胃部持续传来尖锐的绞痛,像有把钝刀在里面搅动,每一次咳嗽都牵扯得剧痛无比,甚至能尝到喉头涌上的淡淡铁锈味(血)。
但他强撑着,用尽量平稳的声音讲解着英语语法。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在空旷寒冷的牛棚里显得有些飘忽。
“…所以,这个定语从句,修饰的是前面的‘the book’…咳咳…”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了他的讲解,他痛苦地弯下腰,用手紧紧按住上腹,额上的冷汗瞬间冒了出来,火光下亮晶晶的。
“张老师!”梅小丽立刻放下手中正在批改的作业,快步走过去,从旁边一个豁了口的搪瓷缸里倒了半杯温水递给他。“您喝点水,歇会儿吧。”她的声音里满是担忧。
王芳也拄着拐杖挪过来,默默地将火桶里一个烤得黢黑的红薯扒拉出来,小心地剥开焦糊的外皮,露出里面金黄的瓤,递到张建军手边。红薯的暖意透过指尖传来,却驱不散他体内的寒意和疼痛。
张建军摆摆手,示意不用管他,勉强喝了一小口水压下咳嗽。他环视着围坐的学生们,看着他们冻得发青的脸颊和充满渴望又带着忧虑的眼神。
这些孩子,有的是像他一样高考落榜心有不甘的,有的是家境贫寒连复读费都交不起的,还有的是像王芳这样身体残疾被正规学校拒之门外的…他们聚集在这四面漏风的牛棚里,像一簇簇在寒风中摇曳的野草,顽强地汲取着知识的养分,只为抓住那一丝改变命运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