酝酿了一整天的闷热终于在傍晚爆发。
铅灰色的云层压到城市屋顶,狂风卷起地上的纸屑和尘土,抽打着行人的脸。
紧接着,铜钱大的雨点毫无征兆地砸落下来,噼啪作响,瞬间连成一片白茫茫的雨幕,天地间只剩下喧嚣的水声。
小丽刚把收摊的面包车推进巷口简陋的雨棚下,浑身已湿透。雨水顺着发梢、衣角往下淌,冰冷地贴着皮肤。
她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刚想冲进出租楼黑洞洞的门洞,巷子深处垃圾桶旁,一个蜷缩在墙角的黑影猛地攫住了她的视线。
那黑影动了一下,发出一声压抑的、痛苦的呻吟,在滂沱雨声中微弱得几乎听不见。
像是什么受了重伤的动物。小丽的心莫名一紧,鬼使神差地,她顶着雨走了过去。
走近了,才看清那是一个人。一个男人。头发纠结板结,糊满了泥污和枯叶,像顶着一丛肮脏的乱草。身上那件辨不出原色的衬衫早已破烂不堪,湿漉漉地贴在嶙峋的骨架上,裸露的手臂和小腿上布满了青紫的淤痕和划伤。
他蜷缩着,双臂紧紧抱着自己,在冰冷的暴雨中瑟瑟发抖,牙齿咯咯打颤。
小丽的心沉了下去,一股怜悯混杂着厌恶涌上来。
深圳街头这样的流浪汉不少,大多是赌输了身家或惹了麻烦的。她叹了口气,正准备转身离开,那男人却艰难地抬起了头。
雨水冲刷着他脸上的污垢,露出一张苍白、瘦削、布满胡茬,却异常熟悉的脸庞。那双曾经清亮、总是带着点书卷气的眼睛,此刻深陷在乌青的眼窝里,空洞、麻木,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绝望和恐惧。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雨点砸在雨棚上,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却盖不住小丽脑中那根绷紧的弦突然断裂的脆响。她僵在原地,雨水顺着下颌线滴落,嘴唇无声地翕动了几下,才艰难地挤出两个字:
“…志远?”
陈志远浑浊的眼珠迟缓地转动了一下,聚焦在小丽脸上。片刻的茫然过后,那双死寂的眼睛里骤然爆发出溺水者抓住浮木般的光亮,随即又被更深的羞愧和痛苦淹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