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真的累了,不止是身体上的疲惫,更多的是心灵上的疲惫,他们从来就没有这般疲惫过。
这几年来,追随他们心中的信仰“小霸王孙伯符”横扫江东,他们何曾如此狼狈过?
这一次的战斗,输了,彻彻底底的输了。
一如丧家之犬!
可…
明明是军师周公瑾定下的一次奇袭,一如这些年,他定下的每一次奇谋一般!
明明是由他们心目中的战神孙策带头冲锋,一如这江东六郡的踏灭,可最后…却…却深陷重围,九死一生。
不少江东兵跪倒在地上,他们的脑袋磕在了地板上,这一战,他们逝去了亲人、兄弟、战友!
可在咒骂、愤怒之后,他们却发现,自己依旧是无能为力。
出征的两万八千人,回来的不过三千人,且多已负伤。
这等惨败,几乎会成为江东兵的梦魇,在每一个夜晚折磨着他们的梦境。
军中已经开始动摇…
很多人都在议论,这次的失败是谁的责任?
是军师周瑜在谋划上的纰漏?
亦或者是…他们的主公孙策被敌将打败,引发的一溃千里?
还是…
还是他们本就不该觊觎江北,觊觎他们无法企及的地方。
哪怕是从船舶上登岸,依旧有江东子弟因为力竭倒在了江岸上…
许多人已经没有力气,晃悠悠的栽倒了,倒在江水中,倒在江岸边,无法再度爬起。
他们想喝酒,喝烈酒,以此释放心头的惆怅与彷徨。
可…并没有酒!
也不会有江东豪强再度赠给他们酒,这些豪强势利得很。
若然大胜之下,迫于孙策的威慑,这些豪门士族不敢忤逆,送钱送粮。
可大败之下,谁愿意去支持一支丧家之犬呢?
这一刻…江东甲士们很想去青楼红馆找个女人狠狠的抽挞一番,至少…这样可以发泄出心中的烦闷。
可…大败之下,下个月的军饷能不能保证都是问题,青楼、红馆里的女人,对于他们而言太奢侈了。
孙策骑在马上…隔着长江,他远远的眺望着对岸。
他沉默着,一直在沉默着。
天就要破晓,那阳光自黑暗中开始绽放出朵朵光芒,落在了他满是愤恨、杀意的眼睛里。
这一战…
他不止是损失了孙贲、孙辅、孙静、吴景四位大将;
不止是损失了两万余江东子弟,最重要的是…全军上下失去了锐气。
江东小霸王不败的神话;
那“父亲在上,魂佑江东,公瑾在旁,智定天下”的豪言;
那“举江东之众、逐鹿中原”的愿景…
因为这一场大战烟消云散。
他的牙齿紧紧的阖起,他知道,如此大败之下,如此伤亡惨重之下。
下一次…下一次再渡过长江,逐鹿中原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或者说,还是他孙伯符的有生之年么?
“公瑾,我…我现在尤自不懂,这一战,为何会输?咱们输在哪里?”
孙策朗声问道…
言语间,他的眼眸中尤自露出凶光,仿佛定格在刹那,可随后…凶光散去,孙策的面色一下子变得极为沧桑。
“隐麟!一定是隐麟!”
周瑜当即开口…
这话一出,不光孙策脸色一变,就连周围的江东子弟亦是脸色惨然。
周瑜的话还在继续。
“就在刚刚,江北传来消息,庐江城已经撤下了‘刘’字大旗,城头改立‘曹’字大旗!这不正说明…是曹军一早就介入了这庐江的战局,而…而…”
讲到最后,周瑜突然更咽了起来,似乎…接下来的话他不想说,生怕一旦说出去,会让三军将士的士气跌入谷底。
“说,公瑾,说下去!”
孙策凝着眉头,一字一句铿锵有力。
“伯符,我此前就与你议论过,如今…更是能佐证咱们的猜想,‘隐麟’的确身处曹营,而此番劝降刘勋、联合黄祖,于庐江、彭泽设伏,多半…多半便是‘隐麟’的谋划。”
“从袁术兵败,从咱们派使者劝刘勋进攻上缭城起,隐麟…隐麟就已经介入其中,且编织出一张天罗地网,就等着你、我跳入其中,坠入这万劫不复的深渊、陷境。”
讲到这儿,周瑜仰着头,望向虚空…
迎面直视那破晓的黎明。
他再度感叹道:“输了,输了…这次战败责任在我,是我没有算到隐麟的介入,是我棋差一着!我甘拜下风!”
江东麒麟周公瑾认输了,向曹营的“隐麟”认输了!
不可置信,周公瑾从来不言败弥补认输!
呼…
周瑜一番感慨过后,孙策长呼一口气。
就连…就连一贯骄傲的公瑾,也甘拜下风了么?
这隐麟?他…真的就这么的可怕?
“公瑾,此战,败不在你…”孙策当即宽慰道:“是我,是我于两军阵中没能战胜敌将,反倒是被其逼退,否则…局势是可以翻转,庐江照样可以攻下,此战溃败,罪责在我!”
这一句话脱口,孙策想到的是那支五十人的玄甲战骑,还有…那个他们的将军!
明明,明明对方的戟法稀松平常,根本不是自己的对手。
可…
可他战戟每一击的挥落,那种势大力沉的压迫感,让人窒息。
更可怕的是,孙策用上好镔铁锻造的霸王长枪…竟…竟不是他这战戟的一合之敌,顷刻间被震碎,他那…他那战戟是什么神兵嘛?
如果是当世神兵,多少还能让孙策的心情和缓一点儿!
可…可关键问题是,这神兵不止一个,似乎五十余人的玄甲战骑,每一个人都…都手握有这般锋锐的神兵!还有那刀枪不入的铠甲!
五十柄当世神兵,五十柄神衣宝甲嘛?
这…
孙策的眼神已经愈发的迷惘,他不懂,他完全不懂…这等兵刃的锋锐程度、这等铠甲的坚固程度,似乎已经是他未知的领域。
他想的更多,更远…若是…若是下一次遇到这玄甲战骑?他又该如何应对?
他的兵刃会不会再次被震碎,劈断?
呼…
无限的问号,均汇聚在一声长长喘气中,孙策抬头,他朗声道。
“公瑾,这几年,怕是咱们出不了这江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