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本的瞳孔深邃,其中又有些许放不下的悲伤:“如果你们太出名,那么人们出了事就总会来找你解决。但我们并非是神明,更何况就连神明也不是万能的。
“然而人们不敢责怪神明,却敢责怪我们。他们会将失败归责于我们并未尽全力——虽然这也是事实,但手头的委托多了之后,我们就必然会有侧重。而如果有人来请求,却拒绝对方同样也会被人们怪责。不仅如此,甚至还会被伙伴们指责、批评……
“那是来请求者的错误吗?当然不是。但那也不是我们的错误,更不是批评者的错误。每个人都怀着美好的愿望聚集在一起,可为什么美好的初心却无法达成同样美好的结局呢?”
伊本像是在诉说着什么,又像是在低声对着自己讲述着什么。
“这都是我从老家得到的经验教训。我将这些东西讲给了雅各布,给他提前说清——我们从最开始,就不是一切人的拯救者。我们永远也无法拯救所有人,所以从最开始就不要让人们的期望太高;我们无法完成一切任务,所以不要让人们太信任我们。
“无鳞之手在雅各布的带领下,始终保持低调、作为一个秘密结社而存在。只有那些极少数知晓我们存在的人,才能请我们做一些事。而这些任务都有其沉重的代价……并非是我们要依此牟利,只是限制人们不要将所有的希望都压在我们身上。根据我的经验,那只会把我们压垮。
“只有那些愿意为复仇而不惜付出一切代价之人,往往才能得到我们的回应。除此之外,我们通常都是主动的一方——主动去寻找自己该做点什么。那时我们很自由,就像是传说中的侠盗。”
老仪式师感叹着:“说实在的,那段日子现在想来也很快乐……”
他看向艾华斯,像是试探又像是自嘲的轻笑着:“不过伱会不会觉得我们太过无情?明明是为了帮助他人而组建的结社,却不接受他人的委托。”
“……不,你们是正确的。”
艾华斯的手指无意识的敲打着轮椅扶手,轻声道:“没有人是全能的……因此,也并非所有请求都能得到应允。如果因为同情心而被拖到自己不熟悉的专业领域,效率与成功率反而会变慢许多。”
艾华斯当然不会责怪他们。他只是感觉到自己仿佛被言语揍了一拳。
他自己又何尝不是这样的人?
只是艾华斯比较幸运,还没有遇到那种会折损他热情的糟心事而已;亦或是他足够强大,总能完成他人的请求。
——只要是顺风局,大家都是好兄弟。
艾华斯并非不知道这种道理。只是从未失败过的他,在侥幸心理之下变得稍微膨胀了一些而已。
不过……
原来祖父当年也在做这种事吗?
怪不得父亲会走上奉献之道,成为一名牧师……
“那么,雅各布留下的手稿……你有什么头绪吗?”
难得遇到一位认识祖父的人,艾华斯追问道:“有人说,他或许是因为即将发布的手稿而被杀害的。”
“手稿?这……”
老伊本露出愧疚之色,那是明明自己很想帮忙、却插不上手的遗憾:“我很抱歉。无鳞之手是在绞刑王时代组建的,我加入之后过了两年绞刑王就去世了。而我被逮捕时女王才刚继位不久。在那之后,我就被陛下带走了。
“我在一年后也曾回去过一趟……因为我发现,索菲亚陛下与‘绞刑王’并非是一类人。我们或许不用再反抗王室,也能让阿瓦隆变好、治愈人们的不幸。我当时打算替陛下组建一支仪式师小队,而借着这个机会、也能让无鳞之手的那些咒仪法师们得到一个合法身份。
“可等我回去找雅各布他们的时候,却发现我们以前的据点都已经被废弃了。而所有的联络方式都被切断,我写信过去也没有得到任何回应。想必……”
老人说到这里,像是被回忆噎住了一般。郁结的言语化为风箱般的带有颗粒感的悠长叹息。
——想必是,他们以为我已经背叛了。
伊本虽然没有说出来,但艾华斯已经猜到了他的想法。
理性来说,这是很合理的。不能因为感情与信任,就天真的将其他伙伴们的生存交于伊本的良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