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戏棚子里,关师傅精神大好,丝毫没见昨天的怒意,笑呵呵站在戏棚子中间,对周围咦咦啊啊吊嗓子,踢腿,翻跟头的众学徒朗声道:
“他是人的,就得听戏,不听戏的,他就不是人,什么猪啊,狗啊,它就不听戏,是人吗?它是畜牲!”
“所以啊,有戏就有咱梨园行!”
“打有咱唱戏的行当起,哪朝哪代,他也没有咱们京戏这么红过,你们算是赶上啦!”
所有戏班子学徒,同时喊道:“没错!”
关师傅喊了句‘好好练’,招手把华十二叫到一边,开始教戏:
“咱们梨园行,奉昆曲为百戏之祖,想唱好京戏,就要先学昆腔,可以说学好了昆腔,就是打好了唱戏的基础!”
“昆腔之中,男怕夜奔,女怕思凡,夜奔讲的是林冲夜奔的故事,思凡是《孽海记》中的一折,讲的是小尼姑情窦初开,后悔遁入空门.....”
“今儿个师傅我就教你一段...,思凡!”
华十二开口道:“师傅,我学夜奔!”
他可不想学什么旦角儿,拿腔作调,还要翘莲花指,他这身手别说扮林冲,就是打林冲都不含糊,还是来武生吧。
关师傅兰花指都翘起来了,刚要唱就被来了这么一句,微微一滞,劝道:
“你这身段,这面相,天生唱旦角的料!”
华十二也不说话,后退一步,噼里啪啦就是一趟通臂拳,什么叫放长击远,哪个叫通梁换背,得,关师傅总算知道那一帮徒弟为什么弄不过这小子的原因了。
拳势一收:“师傅,我这一身本事,也是练武生的料啊!”
关师傅两眼闪着光:“要不就一起学......”
华十二还是没能逃了学旦角儿的命运。
“小尼姑年方二八,正青春被师傅削去了头发,我本是女娇娥,又不是男儿郎,为何腰缠黄绦,身穿直裰,见人家夫妻们,一对对着锦穿罗,不由人心急似火......”
程蝶衣的悲剧,就在于转不过弯了,没有弄清戏是假的,也没人跟他正经讲过,是以打学这出‘思凡’起,就开始抠字眼儿和自己较劲。
如这一段原词儿中的‘女娇娥’,他非要换成‘男儿郎’,我本是男儿郎,不是女娇娥,那还思个屁凡啊,那叫思春。
被现实一顿啪啪打脸之后,终于改了词儿,可取向打那时候儿起就开始扭曲了。
如今到了华十二这里可没那么多别扭,戏就是戏,又不是真的,别说唱一句‘我本是女娇娥’了,就是对着观众唱‘我本是你爹爹’他也不带打个磕奔儿的。
一段‘思凡’华十二只听了一遍,拿腔拿调,神态十足,唱的半个字都不带差的。
关师傅本来是坐着教戏,猛然站起来喝问道:“以前在哪学过,谁交给你的?”
“没学过,您教的......”
关师傅眼神游移不定,想了想又把‘夜奔’唱了一遍,然后道:“你来唱!”
华十二原封不动的复刻了一遍,关师傅又被震住了:
“真没学过?”
华十二摇了摇头。
“当真?”“当真!”
“果然?”“果然!”
两人都拿着腔调,两问两答,关师傅哈哈大笑:“好好好,你不成角儿,天理不容啊......”
转眼半年。
京城的天气闷热起来,已经长高一个头的华十二,穿着绸缎衣裳,身后跟着戏班子的师傅,一前一后走进了胭脂胡同。
胭脂胡同是八大胡同之一,里面开了十几家堂子,京戏《苏三起解》的故事就发生在这里,苏三玉堂春便曾经是这条胡同中的一代名妓。
华十二自那日在关师傅面前展现了过目不忘,如同复刻一般的学戏天赋,就在戏班子里受到了特别优待,他也顺势提出,每天都想上街遛遛。
关师傅初时不允,但又着实爱他之才,连重话都舍不得对华十二讲,便许了个什么时候能唱下五十段戏,什么时候就同意他的要求。
本来五十段戏华十二真要学起来,也用不了一两个月,但那样的话也太惊世骇俗,索性就拖了半年。
直到昨天在关师傅与一众师弟面前,技惊四座,这才获准可以离开戏班出来转转,不过身后必须有戏班子里的武生师傅跟着保护。
看着华十二往胭脂胡同里去,他身后的武生师傅本来想拦,但忽然想到了去年冬天那个抱孩子的女人,眼里露出一丝恍然,轻轻一叹,便也迈步跟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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翠芳里,一套三进四合院,四十几间房子,原本是明朝时期的官宅,到了清末民国这会儿,成了八大胡同比较有名的堂子之一。
华十二刚要往里面走,就被伙计伸手拦住,笑嘻嘻的问道:
“这位爷,您多大啊就往里进?您知道咱们这儿是个什么地儿么......”
随手拿出一块银元扔了出去:“这儿是认这个啊,还是认岁数啊?”银元是得自‘一代宗师世界’他储物空间里还剩了不少。
“谢爷赏,里边请!”
华十二径直往里走去,有鸨子过来招呼,他也不理,按照记忆左转右转,到了一处偏房,放门口挂着一块牌子,上面写着‘艳红’两个字。
他一撩帘子推门就往里进,里面顿时传来女人的叫声:“谁家倒霉孩子啊,还没起呢就往里闯!”
华十二面无表情的走了出来,背着双手站在门口。
追上来的鸨子一脸不悦正要说话,华十二开口道:“张妈妈,不认得了吗?”
鸨子一愣,仔细端详:“呦,是小豆子,不说你进戏班子了么,这一身富贵打扮,是傍上高枝儿了啊......”
后面门帘一挑,穿着半袖旗袍的艳红走了出来,手上飞快的系着扣子,急急忙忙走到华十二身前,急迫道:
“你是自己跑出来的?”
她身后一个穿着马褂带着礼帽的小胡子中年人走了出来,站在门口把领子扣系好,然后非常不满的冷哼一声,迈步就走。
鸨子连忙过去赔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