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明安微微一愣。
而就在这时,他听见了雪地车辙的摩擦声,接着,几个穿着破旧的大人从镇外赶了回来,用着警惕的目光看了他几眼,而后迅速走到自家孩子前,将人带了回去。
像是生怕孩子和他们有什么接触般,苏明安注意到,那些大人们看青晴的眼神,也和看他是差不多的。那是一种奇异的,排斥的,如同看【异端】一般的眼神。
“你刚才说这些孩子,今天就要死了……”他问着青晴。
“是啊,大概就今天极夜期前吧。”青晴噘着嘴:“哥哥你来的不巧,今天正好是镇里每年的进献日,不是什么好日子。”
苏明安有了点预感——这个上一周目他由于一直待在屋子里没有得到的信息,似乎与这群人夜晚的死亡有关。
“进献日是什么?”
“喏,大概是……山的另一边的另一边?”青晴踮起脚尖,指了指镇的那头:“爸爸说,那里有一只很可怕的,很大的,会吃人的大妖怪。”
她张开双手,比了个大圆弧,似乎很想形容出那个可怕的妖怪:“它会吃人!如果它饿了,就会吃人,如果让它跑到镇子里……我们就都要被吃掉。
所以大家伙想了个办法,那只大妖怪比较懒,每年都要睡长觉,只是在睡之前会吃人。我们就把那些没有觉醒的孩子们送给它……这样它就不会来吃我们了!”
她的手划了一个大大的圆弧,语气俏皮,动作也很可爱,像一个小孩子踮起脚想快快长高的模样。
但苏明安却听明白了,她那语气里极其残忍的内容。
“没有觉醒的孩子……”苏明安看了一眼那块孩童们玩闹过的地方。
在被大人们带走后,周围一片清净,似乎连一点声音也没有了。
孩子的最佳觉醒时期就是五六岁,在之后,如果仍然没有觉醒出能力,就很难再有机会了。只能一辈子当一个实力低下的普通人。
而这种镇子里的人,血脉本就没什么传承能力,天赋觉醒法阵又没有被研究出来,面对吃人的魔兽,他们几乎毫无抵抗之力。
而选择集体搬迁,在这种严酷的环境里,就只有冻死一条路。
除了将没有什么价值的孩子和年老体衰的老人送给魔兽,祈求它吃饱冬眠,不侵扰自己的家乡以外,人们没有别的办法。
青晴是幸运的,她觉醒了能力,哪怕现在只能点个火苗,也是能力。她拥有了基本的【活下去】的资格。
不用在还不懂事的年纪,就被自己的血亲亲手送去魔兽之口,以最残忍的方式死去。
……以几个孩子的性命,来换取整个镇子的存续。
“又是一座以生命为【筹码】的天平。”苏明安低低地说。
只不过,这座天平,在他看来,更为血腥明显了些。
“什么天平?”青晴没有听懂。
青晴虽然幸运,过得也不容易。
那些被选中,注定要去死的孩子,即使不知道自己将来的命运,也会在他们父母的唉声叹气中,下意识远离青晴。而那些被选中了孩子的父母,更是伤心痛苦,但为了大局,他们没有拒绝的能力,只能亲手将自己的孩子推出去,看着他们去死。
在看到活得好好的青晴时,那些承受了丧子之痛的父母必然会心里不平衡,即使他们知道能力者的【价值】远在他们孩子之上也不例外。
——凭什么,觉醒的人会是你?
——凭什么,去死的人不是你?
——凭什么,就因为一个简单的觉醒仪式,一个结果,就要让他们的孩子去死?
平时,他们愤怒、冷漠、远离,因为能力者都是【异端】,每一个能力者身后,都是无数条孩子的性命。
但一旦到了灾难时刻,他们又会依赖于能力者,因为他们心里清楚,究竟是谁可以救他们的命。
“我有想过,帮助隔壁家的汤姆叔叔和玫茵阿姨。”青晴语气很轻:“可是当我抱着柴火进去,看见他们房间角落空空的婴儿床时,我就又不敢了……我总觉得,是我欠他们的,哪怕我怎么弥补他们都不够……”
苏明安没说话。
“我总觉得大家看我的目光都不对……我原本也有着几个好朋友的,但他们很快都被送去大山上了。”她的手指掐着木碗的边,似乎心绪很不平静:“……我还记得那一天阿兰的眼神,她通红着眼睛,看着我,抓着我的衣角,说不想和我分开……
大人们骗他们,说他们只是出去郊游,去大山的另一边看看。
但阿兰早熟,也听过大人们的谈话,她知道,她这一次不会再回来了……”
“【荒谬在现实里时刻泛滥,贯穿着世界的主题。】”苏明安轻轻说着。
青晴转过头,眼中带着不理解。
“【幸存者成为苦难的载体,他们于未来永远挣扎。】”
他望着寂静的平房,目光很静:“大义总披着神圣的外衣,使所有人都在一种不言不语中被裹挟——而这一切未曾降临到他们自己身上时,人们只觉得前途光明。”
“大哥哥。”青晴歪着头:“你在说什么?”
“我说……看起来义正言辞的默契,其实是最残忍的东西。”苏明安笑了笑,看着她:“青晴,当所有人都认为一种规则很合理时,被突然牺牲的人便显得无关紧要了。因为他们自己都认为——一切都是为了大局而定。”
青晴眨了眨眼。
她的小脑瓜似乎还没反应过来,这个贵族大哥哥怎么突然开始胡言乱语,但她大概知道现在不该打断他。
“所以,你不必心怀愧疚。”
苏明安摊开手,笑得有些讽刺:“因为我们都是这样的存在——而我们都拥有在这等牺牲之下,光明的未来。”
青晴的眼珠转了转。
而后,她将碗翻了个面,牢牢箍在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