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63 中国胜利

厂里的工人,是连上下班都不用管的,起床之后,洗完脸吃完饭,自己就去车间,打开机器干活了,连主管都还没到车间里。

下班也是,只要他今天的活没有完成,不用人说,他自己也会干完为止,把成品交到后道才下班,哪怕通宵,哪怕车间里只剩下他一个人。

这里呢,规定的上班时间是早上八点到中午十一点半,下午一点到五点半,但谁什么时候来什么时候走,是没人说的清楚的,甚至今天会有多少人到厂里来,也说不清楚。

大多数的人每天还来厂里,好像只是让自己觉得有地方可去,早上出门的时候,可以理直气壮地和家里人说,我上班去了,其实,只是换了一个地方坐着而已,或者说,厂里聊天的人更多,聊天的气氛比家里好而已。

那几个还会坐下来每天车几条大裤衩的,是因为做一条还有一毛钱的计件奖金,工资没有保障,但这个奖金倒是每月都能发,因为加起来也没有几百块钱。

而这几个还干点活的,都是厂里的生活困难户,就是这一条一毛的奖金,对他们来说,也是好的。

张晨觉得自己不仅重回到了高磡,就是连周围的人,好像也是高磡上的人,高磡上的人多难搞,自己当年,就是最难搞的之一,一点也不亚于今天的那个“工人阶级”,张晨现在都有些同情永城县文化局,同情丁百苟了。

自己是到了他们相同的处境,才开始能理解理解他们的苦衷吗?

张晨摇了摇头。

太阳已经落山,现在整个的球场,包括周围整个的世界,都沉浸在了一致的光线里,将夜未夜,欲黑还明,那么的暧昧和不安,那打桩机每一次“嘭嘭”的击打,似乎都让光线更暗了一点,好像黑夜就是被它,从天上震落的。

张晨觉得自己现在,已经没有退路,不管怎么说,兼并这里,也是自己的选择,哪怕在柳主任的办公室里,自己是晕了头,那晕了头之后的选择,也是你的选择。

小昭反对过,瞿天琳提醒过,既然你还是执迷不悟,要选择一条道走到黑,那你就走,除非你在黑暗的尽头能看到光明。

张晨觉得,他就是要把这到黑的路,走到底,走尽走透,他已经被逼得没有其他的路可以走了。

张晨想起小时候家边上的一条弄堂,那条弄堂很窄,下面是石板的路,两边都是高高的那种旧房子的院墙,这条弄堂里,据说是有人吊死在里面,所以这条弄堂就叫吊死鬼弄,从张晨记事的时候,它就叫这个名字。

弄堂里本来还有几座院子的院门,是朝向弄堂里开的,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些院门就紧闭了,再也没有打开过,院子里的人,把开向其他弄堂和马路的后门当作了正门。

这样一来,这条弄堂就更显幽深,更别说晚上,晚上这里面是一点的光亮也没有。

他们小时候经常会做的就是,一大帮的人结伴往里面走,约好,谁也不许往回跑,大家挤挤挨挨地进去,每个人的心都怦怦直跳,快走到传说中的有人吊死的那扇紧闭的院门,有人叫了一声“吊死鬼来了!”

“哇”地一下,所有的人拔腿就往回跑,有人踩到的石板,发出“倥侗”的一声巨响,大家已经被吓破的胆四分五裂,再尖叫一声,最后那个一拐一拐跑出来的,肯定是被人推倒的,他跑出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找他认为的,推倒他的那个人算账。

他们小时候还玩一种叫“中国胜利”或“解放台湾”的游戏,指定了一块地方叫中国,再指定几十米外的一根电杆叫台湾,人分成两拨,一拨逃,一拨抓,逃的那拨,先是在划定为中国的地方,一般是一个门洞口的台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