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乐坊西边坊门附近,方重勇穿着一身“士族衣冠”,在坊内进进出出,这几天都住在一间旅店里,一边打探消息,一边“以身为饵”,希望自己被那些流氓盯上。
所谓“士族衣冠”即:幞头袍衫,此外还在幞头中加入一个饰物“巾子”,作为标志性的装饰物。
不过为了暗示落魄身份,他身上穿着袍衫乃是麻布做成的,衣袍不显眼的地方还打上了补丁。不算大鸣大放,但举手抬足也可以让别人看到。
为了装得更像,方重勇还特意在袍衫上涂抹了油污。他可以发毒誓,只是单看衣衫的话,自己绝对是一个标准的“大唐文人士子”。
然而,一连好几天,方重勇都亲眼看到有科考考生被人痛殴,却没有人来故意找他的茬子。有一次那些地痞流氓为了追一个落魄考生,都从方重勇面前经过,却依旧是对他这个“士族衣冠”不屑一顾!
“会不会,是因为我长得太壮了?”
此时此刻,方重勇靠在永乐坊内一户人家的院墙边上,看着、坊门处进进出出的各色人群,若有所思。
哪怕他是个考生(也确实是的),那也是个人高马大身材魁梧的考生啊。
房事的时候都可以双手把王韫秀举起来随意转圈当兵器耍的猛汉子。
这群地痞流氓其实也不过是为了应付差事,拿狗托的钱打人而已。他们当然是选择那些看上去瘦弱,衣着比较落魄,同时还落单的考生下手,哪怕这个选择很可能会搞错。
或者换句话说,方重勇穿着精心准备的“士族衣冠”,哪怕元结跟杜甫二人都能一眼通过这身衣服认定方重勇是“同类”。
但在这些地痞流氓眼里,方重勇也是个另类,是根本不需要去考虑下手的目标。
以这群地痞流氓的见识,他们认得出什么才是地道的“考生服饰”么?
恐怕也不见得吧?
方重勇忽然察觉,他好像进入了一个思维误区,或者说把事情想得复杂了。这件事之所以难办,其实不是太复杂,而是太过于简单,简单到幕后黑手都不必过多操作了!
老虎可以轻易打败山羊,但对付苍蝇蚊子却未必有什么好办法。
现在的情况就有点类似于某些人在方重勇前世住宅小区的人工湖里面丢几条大鳄鱼,然后跑路。
至于鳄鱼是怎么在小区里面兴风作浪,又是怎么伤人的,他们完全不管。
不操作所以没破绽,所以暴露的几率,也就大大减少了。
正在这时,那群最近每天都会出现的地痞流氓又来了,正在追着一个科举考生飞跑。然而,跟以往故事不同的是,这人跑到狭窄巷道口的时候,竟然从袖口里掏出一把两尺长的铁尺!
这群地痞流氓都是欺软怕硬之辈,被那人拿着铁尺一顿好打,在狭窄地段又无法展现人数优势,最后居然被打得抱头鼠窜,被追出坊门往北面跑了!
“这群流氓也会遇到硬茬子啊。”
方重勇在一旁看了个热闹,感觉这群人的战斗力其实并不强,就跟坊内民居中的青壮差不多。
待那些流氓都跑路以后,他走到被袭击那人身边问道:“兄台,你也是准备科考的考生啊,最近这些流氓太烦人了。”
那人回过头看了他一眼,随即摇了摇头说道:“这是右相借机打击打压外地考生的下三滥招数而已,那些地痞流氓并非是在无的放矢,随便打人。”
李林甫干这事?为啥啊?
方重勇大惊,他万万没想到,这脏水怎么就泼到李林甫头上了!
虽然大唐右相李林甫并不算什么好人,但是你可以怀疑他的人品,也不能怀疑他的智商啊!人家就算反对科举,也犯不着用这种下三滥的歪招吧?
以李林甫的权势,在六部里面随便操作一下,想怎么整人都可以。
“兄台,议论朝廷要员可是大罪啊!”
方重勇连忙将那人拉到一旁,压低声音故作急切的说道。
“嘿嘿,又不是某一个人这么说,现在留在长安准备参加科举的考生们都是这么在传。据说这次科举,右相本来是极度反对,是左相力荐推动才得以成行。
如今出这一档事,不是右相在背后推波助澜,那又是为什么呢?”
这人振振有词的说道。
乍一听好像还真是那么回事,但是方重勇很明白,李林甫是指使不动兵部的,更没法干预左右金吾卫的换防。
所以这次事件当中张守珪最大的破绽,其实恰恰是强力干预金吾卫换防,打断他方重勇的周密部署!
如果不换防,那么以方重勇此前的部署,这些地痞流氓早就被抓起来了!
他是准备把那群流氓当军队在收拾的!
正因为这次不正常的换防,才让方重勇笃定背后一定是张守珪所掌控的兵部在后面搞鬼!
正在这时,一队金吾卫士卒这才一路小跑姗姗来迟,看到方重勇跟刚才那位打赢了流氓的“另类”考生在一起说话,连忙上前盘问道:“刚才那群地痞是往哪里去了?”
“往北面去了,要是没看错,应该是沿着大街冲到北内苑里面了。”
方重勇指着北面,一脸淡然说道。
嗯?
领头的金吾卫司戈微微一愣,能说出这种话的,也不是寻常人啊。
“进北内苑了么?这话可不兴乱说啊。”
这位右金吾卫司戈压低声音告诫道。
“某盯着他们两三天了,难道还会看错么?这群流氓地痞之所以抓不到,就是因为,他们每次躲藏的地方,就是龙武军驻地,北内苑!”
方重勇斩钉截铁的说道,环顾一众右金吾卫士卒,身上的气势不怒自威!
龙武军!
你踏马为什么要把这三个字说出来啊!
方重勇面前的这位右金吾卫司戈苦笑道:“唉,不提也罢。对了,还没请教尊姓大名……”
“左金吾卫中郎将方重勇。”
方重勇将自己的腰牌从袖口里掏出来,在众人面前晃了一下。
一行人面面相觑,他们也是没料到,这位左金吾卫中郎将,不在皇城的衙门里呆着,跑外城的里坊中假扮科举考生。
这是不是太悠闲了点?
“拜见方将军!”
众金吾卫士卒拱手行礼道,诚惶诚恐的模样。听闻这位左金吾卫中郎将做事最是不守常规,屡屡有惊人之举,作为同是金吾卫当中的下级,可别被他抓到把柄了啊。
“去忙吧,某与这位兄台有事情聊一聊。”
方重勇大手一挥,示意右金吾卫的人快滚。
其实不需要他去说,这些右金吾卫的士卒早就想跑路了。他们客套了一番,对方重勇告别之后,便大步离开永乐坊,转眼便不见踪影了。
“去那边坐一坐如何?”
方重勇指了指离这里不远的一家小酒肆说道。
“方将军请,这边请。”
这位“铁尺考生”受宠若惊的说道。
……
“某叫张涉,汉州人,曾在雒县担任县尉,感觉仕途无望,便来长安参加科举,没想到今年的科考这么怪异啊。”
这位叫张涉的考生主动给方重勇倒酒,他们这样在地方上担任过小官的人,才能深深体会到官场的险恶与势利。甭管你是猫还是狗,只要官大一级,明面上就有着高人一等的权力。
当然了,有权是一回事,能不能“合理使用”,将这些权势转换为自己的地位,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张涉跟方重勇一样,都是当过官以后,又回来考科举的。
只不过,偏远州县或者贫困县,户口极少的那种县里出来的县尉,经常都是当地州试过的士子,不想再折腾,自己到县衙里面“应聘”的。这种官位的门槛其实并不高。
县尉本身就是科举中进士授官的最下限,很多时候等待选官的进士,宁可继续在家待选,也要避开坑爹的县尉官职,想来年再捞个“校书郎”当当。
足以见得这个官职有多坑了。
简单概括就是:
官小事多麻烦大!
得利少受气多,出了乱子要顶锅!
尤其是担任下县的县尉,那更是一点油水都没有,搞不好还要倒贴,也不容易出政绩。
雒县不在洛阳周边,更不是南北朝时期河南的奇雒城,而是方重勇后世四川广汉市附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