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一等艾佳青说完,表情有些失败的时候,李学武突然开口道:“收益可以谈,但红星轧钢厂要五丰行的进出口贸易权”。
“你……!”
艾佳青突然转头,看向李学武严肃地质问道:“你确定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
“当然!”
李学武微微昂起头,看着艾佳青说道:“绝对的收益没有绝对的平衡”。
他把这句话原封不动地还给了对方,并且还加重了语气。
这让景玉农的嘴角微微抽动,急忙底下头去喝茶来掩饰忍不住的笑意。
艾佳青没有精力去理会轧钢厂两位领导的表情变化,她死死地盯着李学武的眼睛,微微眯起眼眸,再次问道:“你想干什么?”
“发展”
李学武耸了耸肩膀,无所谓地说道:“我们厂需要走出去,引进来,更需要广阔的空间和支持”。
艾佳青深深地看着他,没有再开口质问,她要问的不是李学武的回答,而是他的态度。
更是轧钢厂的态度!
她刚刚就在想,轧钢厂为何一反常态,走的时候还在犹豫是否答应她的请求。
转过身再回来,对借款借货闭口不谈,反而是谈起了合作。
现在她明白了,李学武一上来就强调的收益要双倍,完全是个幌子,是钓自己的诱饵。
图穷匕见,事情谈到了现在,自己都交代的差不多了,他才张开了鳄鱼之口。
现在,李怀德也不抻着了,景玉农也不表演了,看向艾佳青的目光里都开始带上了尖锐。
从一开始,他们对李学武的信任和支持,均是来源于这一次合作可以打开的对外进出口贸易的机遇。
看仔细了,李学武刚刚所提出的,不是要进出口贸易权,而是要五丰行的进出口贸易权。
什么意思?
在当前对外贸易环境下,进出口商品要听从进出口公司统一安排,包括接单、签约、生产、结账等等。
但总有一些公司是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的,比如五丰行,比如华润等等。
他们在执行进出口贸易工作时,直接对接生产工厂或者工业管理,外汇基本上不存在调动使用的情况。
也就是说,他们的根基在国外,发展在国外,运营在国外。
现在李学武提出以轧钢厂此次投资合作,共享五丰行的进出口贸易权限,再配合轧钢厂现有的商业布局,你说未来会如何?
三年的建设资金可以解决掉,十年、二十年的领先发展优势会建立起来,这才是千金难买的。
让李怀德心动,让程开元让步,让所有厂领导支持的,就是这个目标。
李学武当然不会一上来就提出这一观点,你看艾佳青现在的反应都能想得到,如果他这么做的后果。
即便是现在提出来了,可依旧没有得到艾佳青的肯定答复。
李学武并没有急于补充筹码,更没有催促她,只是态度随意地坐在那,等着她的决定。
艾佳青微微闭合眼睛,脑子里在快速思考着这次合作的利弊。
可以这么说,李学武给她,给五丰行,给整个计划出了一道大难题。
你可以说现在拒绝就好了,双方都没有什么损失,难道还怕红星轧钢厂自己拿着钱去港城运作啊?
当然不会,你别看她代表五丰行坐在这谈判,红星轧钢厂敢梭哈。
但真叫他们自己去,或者换一个人来谈,真就不一定能到今天这个地步。
尤其是时间紧迫,她下午的飞机,着急的不是轧钢厂这一方,而是她。
“我要打个电话”
艾佳青睁开眼睛说了一句,随后站起身往外走。
李学武侧着身子,目光追着她,嘴里调侃道:“这里能打电话去港城?”
“是打去西苑啊!”
艾佳青没好气地回了一句,头也不回都走了。
李学武见景玉农看过来的眼神挑了挑眉毛,一副我是无辜的,我没招惹她的表情。
景玉农打量了他一眼,嘴角扯动,随后撇嘴轻声问道:“你有多少把握?”
“刚进门时只有一成”
李学武竖起一根手指,随后轻轻一眨左眼,坏笑道:“现在嘛,还是一成”。
“你……!”
景玉农见李学武戏耍自己,就要瞪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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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见李学武随后解释道:“现在还剩一成,是她选择拒绝”。
“不要太自信!”
反应过来李学武话里的意思,景玉农嗔怪地瞪了他一眼,嘴里却是点了点他。
李怀德坐在那边听着两人的对话,脸上也是露出了复杂的神情。
他现在是既怕艾佳青同意,又怕艾佳青拒绝。
真要开始合作,就意味着短时间内,轧钢厂要把有限的资源全部押在五丰行的身上。
如果拒绝,这就意味着轧钢厂失去了一次腾飞的机遇,以后再难有这样的漏洞可以钻了。
景玉农思索片刻,轻声对着李学武询问道:“她为什么要来找咱们借钱,又为何答应跟咱们合作?”
“两点”
李学武竖起两根手指,食指和中指,按下食指解释道:“五丰行在内地合作广泛,但粮油副食品居多,重工业少”。
“第二点”
他抖了抖剩下的那根手指,解释道:“她笃定咱们敢借钱,因为咱们的对外贸易要依靠五丰行来展开”。
景玉农现在明白了,她没注意到来的手指,但想清楚了。
轧钢厂与五丰行合作食品工业,又以东风贸易为基础展开合作,进行五金和其他商品贸易。
所有进出口贸易,除了船舶是自己谈的,其他就算是自己谈的,也要经过东风贸易来完成出口工作。
其他如设备和技术进口,更是需要东方时代银行与五丰行协调合作来完成。
也就是说,轧钢厂如果不同意借款,那就意味着同五丰行的合作关系产生裂纹,对以后的贸易工作会产生深远的影响。
可能对方也是没想到,李学武善于得寸进尺,让艾佳青偷鸡不成蚀把米。
你不是用进出口贸易权限来威胁我嘛,那我就梭哈,跟你玩,但我要抽走你的底牌。
一方面是改变合作方式,另一方面则是加大合作力度,现在压力转移到了五丰行那边。
景玉农没有再问什么,甚至艾佳青能把电话打到西苑去她都没什么惊讶的。
现在的经济工作,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困难。
别说几千万的投资,就是几百万的,也会惊动上面的。
最关键的是,这一次轧钢厂并没有动用内地的资源,除了重工业原材料的输出外,资金全来源于港城。
抛开风险不谈,其实轧钢厂并没有损失什么,只不过是把东方时代银行拉进来做担保了。
无论如何,五丰行这一次赚多赚少,轧钢厂都要吃一部分,银行也要吃一部分。
至于说赔钱,或者说亏本,那就是无稽之谈了。
如果这一次的投资,艾佳青真敢说亏本了,他都敢带着会计师去港城亲自审计。
他踢了一辈子的球,就没听说过专业队跟幼儿园组踢都能输了的!
当然了,你要非说吃海参那帮家伙,那就当他没说过这句话。
不是他怂,谁怂谁知道。
你要问艾佳青是否真的能把电话打到那边去,李学武在信,也不信。
这电话又不是他打的,就算是让他听电话,他也不百分百确定就是真的。
除非带着他亲自去面谈,见着对方本人了,他才确定是真的。
当然了,等见着对方本人,说不定他就没这么大的胆子谈了。
打电话的时间不是很长,但也不短,好在着急的不是轧钢厂这一边。
李怀德不着急,就是有些焦虑,这半天一句话都没说,深怕说错了话,钱会从嘴里蹦出来。
而将焦虑贩卖给他的李学武则是悠然地喝着茶,听着走廊里传来的动静,嘴角自然翘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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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我感觉国际酒店里的外国人多了?”
景玉农回头看了酒店一眼,疑惑地对着李学武问了一句。
李学武也是意外地看了一眼,一楼餐厅里,竟真有几个不认识的老外在喝下午茶。
这就很干了,老外上班还真是悠闲啊,上午九点点卯,十一点半吃饭了。
中午休息一会儿,一点半上班,下午四点又到了下午茶的时间。
难道这些老外所处的国家不是布尔乔亚经济社会吗?
外国不应该是企业主挥动着双手,慷慨激昂地指挥管理者挥舞着小鞭子,驱赶那些工人卖苦力嘛?
哦,现代文明社会了,企业主有了更隐蔽和更文明的办法。
他们不用口干舌燥地鼓动管理者卖力气,只要从手指缝里漏下一些叫做期权,或者其他什么的东西,就能让管理者面露狰狞,誓死效忠。
而对那些生产力,那些工人,也不用再挥舞小鞭子了,画大饼更剩力气,咖啡比鞭子还要好使。
所以当李学武看着玻璃窗里那些老外喝着咖啡看着文件的时候,丝毫没有羡慕。
张松英站在两人身后轻声解释道:“是这条街上的外事人员,还有一些是旅行团、商业代表以及旅行记者”。
这么说着,她目光示意了那边正在看过来,还微笑点头招呼的老外,介绍道:“说是德国来的,叫麦克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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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学武也是报以微笑,缓缓点头,算是回了对方的礼貌。
转过头,看着张松英问道:“德国那么远,跑来干什么?”
“说是记者”
张松英轻声提醒道:“平日里出行都是外事部的接待干部随同,就是照相,好像还写一写游记”。
“回头会会他”
李学武见司机已经把车开过来了,便随着景玉农一起上了轿车。
在张松英的目送下,魔都牌小轿车稳稳地驶出了大院。
李怀德并没有随行,而是主动送了艾佳青去机场。
如果是以往,当然是李学武来送,或者任由对方自己安排。
但现在情况不一样了,李怀德总要尽一尽地主之谊的。
车上,景玉农看着窗外景色倒退,眉间有一些担忧,但脸色已经没有了最初来时的严肃认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