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土机的轰鸣声如同巨兽的咆哮,震得大地都在微微颤抖。曾经书声琅琅的镇小学,此刻已是一片断壁残垣。
砖瓦、木梁、碎裂的课桌椅、散落的课本作业本……如同被肢解的巨人残骸,杂乱地堆积着。
尘土弥漫在午后的空气中,呛得人喉咙发痒。
一面残存的墙壁上,还挂着半幅褪色的宣传画,画着孩子们灿烂的笑脸和“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标语,此刻被厚厚的灰尘覆盖,显得无比讽刺。
在废墟中央,一片相对平坦、尚未被瓦砾完全掩埋的空地上,静静地摆放着一架钢琴。
那是梅母的星海牌钢琴。
它曾经光亮的黑色漆面如今布满了划痕和灰尘,琴盖敞开着,露出里面同样积满灰尘、泛黄的琴键。
更令人触目的是,琴身上交叉贴着两道刺眼的黄色封条,上面盖着鲜红的印章,墨迹写着“查封”字样,在阳光下显得格外狰狞。
一直封存在最边侧教室旁的杂物仓库。
钢琴的一条腿似乎有些歪斜,使得整个琴身微微倾斜,像一个被强行按倒的、倔强的老人。
梅母就坐在这架被封存的钢琴前。她是见拆房,急匆匆赶来,教室里学生,也紧随而出。
她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蓝色斜襟布衫,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用一根简单的木簪绾在脑后。她的背挺得笔直,如同悬崖边一棵孤独的老松,即使面对废墟和轰鸣,也未曾弯折半分。
她的脸色异常苍白,几乎透明,嘴唇紧抿着,透出一种病态的坚毅。她的双手,那双曾经在黑白琴键上跳跃如飞、教导过无数孩子的手,此刻却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着,指尖呈现出一种不健康的青紫色。
钢琴旁有一学生用的破方凳,板面已开裂,凳脚也松动,斜歪。但她坐在这里,坐在废墟之上,坐在被长久封存的钢琴前,本身就是一种无声的宣言。
几个小小的身影,怯生生地围坐在钢琴周围的水泥地上。
他们是随了老师紧跟走过来的几个孩子,其中就有那个戴着简陋假肢、走路一瘸一拐的王强。
孩子们的脸上沾着灰尘,眼睛里带着懵懂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看着眼前这位熟悉的、却又显得如此不同的音乐老师,也看着远处那如同钢铁怪兽般步步逼近的推土机。
推土机抓斗,正在拆屋顶。
只见它抬起来,然后对着屋面,似只是轻轻一磕,一间教室啊半面屋顶,哗啦啦砸塌,喷射出纷纷扬扬的灰土。
机器,自管自忙活着!
梅母的目光缓缓扫过孩子们的脸庞,那目光依旧清澈,带着一种穿透尘嚣的温柔和力量。
她没有说话,只是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抬起自己颤抖的腱鞘炎严重的右手。
她的指尖,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却又无比吃力的姿态,颤抖着,悬停在那排积满灰尘、泛着陈年象牙黄的琴键上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