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复中心的牌子,简陋地挂在一座租来的、由废弃纺织厂仓库改造的大棚门口。
里面空旷而杂乱,弥漫着机油、铁锈和陈年棉絮的味道。几台老旧的纺织机床被拆解得七零八落,齿轮、轴承、梭芯、断掉的钢筘散落一地。
墙角堆着一些捐赠的、型号各异但大多陈旧不堪的假肢零件。
梅小艳穿着沾满油污的工装裤,头发随意地挽在脑后,额头上沁着细密的汗珠。
她正蹲在一台被卸掉外壳的旧织布机前,全神贯注地用扳手拧着一根粗壮的传动轴。旁边放着她手绘的、密密麻麻布满标注和修改的图纸。
这里,就是她梦想的起点——一个用废弃机械“嫁接”出的假肢装配线雏形。
没有钱买进口设备,她就将目光投向了这些被时代淘汰的钢铁骨架。纺织机的精密传动,或许可以改造为假肢关节的驱动;坚韧的钢筘,可以打磨成支撑骨架;那些废弃的梭芯…她拿起一个锈迹斑斑的铜质梭芯,轻轻敲击了一下,发出清脆悦耳的“叮”声。
一个念头电光火石般闪过——音乐!假肢关节的声响,能否不再是冰冷的噪音,而是一种有韵律的提示音?甚至…是音乐?
“艳儿,歇会儿吧!喝口水!”王芳的声音传来。她坐在一张旧办公桌旁,面前摊着一大堆账本和采购清单。她的气色比在北京时好了些,但眼底的疲惫挥之不去。
为了支撑这个草创的中心,她几乎动用了所有关系,四处化缘,精打细算着每一分钱。她那条旧假肢放在桌边,轴承处明显有断裂的痕迹。
小艳抬起头,抹了把汗,接过王芳递来的搪瓷缸,咕咚咕咚灌了几口凉白开。“芳姐,你看这个,”她拿起那个梭芯,又拿起图纸上画的一个关节结构草图,“我想把这种小轴承和簧片组合,嵌在膝关节的液压阻尼器旁边。
活动时,特定的角度和压力会触发簧片震动,发出不同的音高…就像…就像个内置的音乐盒!你觉得行吗?”
王芳看着图纸上那些复杂的线条和小艳眼中燃烧的火焰,无奈地笑了笑:“你呀,净想些别人不敢想的。行不行,做出来试试才知道!不过…这得找专门的音簧,还有微型轴承,怕是不便宜…”
“钱我来想办法!”一个粗哑的声音插了进来。周建国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仓库门口,他胡子拉碴,眼袋浮肿,身上的西装皱得像咸菜,浑身散发着浓重的酒气和落魄的气息。
他贪婪的目光扫过仓库里那些拆开的机床和零件,最后落在小艳身上,脸上挤出讨好的、却让人生厌的笑容。
“艳儿,听说你搞了个大摊子?需要设备?需要钱?哥…哥有门路!”他搓着手凑过来,“我认识个收废铁的,给的价格绝对公道!你看这些破铜烂铁…”他指着那堆拆下的机床核心部件,“堆这儿也是堆着,不如…”
“滚!”小艳猛地站起来,手中的扳手指向周建国,眼神冰冷如刀,“周建国,这里的每一颗螺丝钉,都跟你没关系!想都别想!”
周建国的脸瞬间涨成猪肝色,恼羞成怒:“梅小艳!你别不识好歹!没有我当初…没有我周建国,你能有今天?现在翅膀硬了,翻脸不认人了是吧?这些破机器,老子今天还非…”
他的话戛然而止。
王芳不知何时已经站起身,那条断裂轴承的旧假肢像一根冰冷的铁棍,被她单手拄在地上,发出沉重的“咚”的一声。
她没有说话,只是冷冷地看着周建国,那眼神里的警告和鄙夷,比任何话语都更有力量。
周建国被王芳的眼神慑住,又看了看小艳手中闪着寒光的扳手,喉结滚动了几下,最终悻悻地啐了一口:“行!你们狠!给老子等着!”他像条丧家之犬,转身骂骂咧咧地消失在仓库门口。
这个小插曲并未打断小艳的节奏,反而让她更加专注于手中的工作。她几乎是不眠不休,吃住都在仓库。图纸在一次次失败中修改,零件在无数次打磨中成型。
她将那些从纺织机上拆下的细小铜质音簧仔细挑选、调校,将微型轴承巧妙地嵌入自己设计的关节结构中。
每一个环节都凝聚着她对机械的理解和对“完整”的渴望。
王芳则像一块坚韧的磐石,默默处理着所有后勤、外联和越来越大的资金压力。她那条断裂的假肢一直没修,因为每一分钱都要优先投入到中心的设备和材料上。
一个多月后的深夜。
空旷的仓库里灯火通明(接的是附近工厂的便宜工业电)。所有的调试终于完成。第一副完全由小艳设计、用改造的纺织机部件和采购的核心材料手工组装的膝踝一体化假肢,静静地躺在工作台上。
它的外表依旧带着手工的粗粝感,金属关节裸露着,但结构精妙,尤其是膝关节部位,能看到几片小巧的铜质簧片和微型轴承的巧妙组合。
“芳姐,来试试!”小艳的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和紧张,甚至有些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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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芳看着那副凝聚了小艳无数心血、也承载着自己重新行走希望的假肢,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