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旧账的清算
省城归来的火车,吭哧吭哧,在铁轨上摇晃着,像一个疲惫不堪却不得不前行的巨人。窗外的田野、村庄、城镇向后掠去,梅小艳却无心观赏。她怀里紧紧抱着那个装旗袍和手工品的布袋子,仿佛抱着一个易碎的、却可能改变一切的希望。
省残联刘理事长那专注凝重的表情,那句“会后详细谈谈”的承诺,像一小簇火苗,在她胸腔里跳跃,试图驱散连日来的冰寒。然而,那包沉甸甸的、来自周建国的钱,以及他消失前那句“这是我欠的”,又如影随形,像火苗投下的阴影,让她无法真正暖起来。
希望与负罪,前景与旧债,在她心里剧烈地撕扯着。
她不知道刘理事长那句“详细谈谈”最终能带来什么,是真正的曙光,还是又一次失望?她更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周建国,面对那笔来路不明的钱,面对他们之间那道深不见底的信任裂谷。
火车终于在暮色四合中停靠在安县破旧的小站。小艳拖着疲惫的身躯,随着稀疏的人流走出车站。深秋的冷风立刻灌满她的衣领,她打了个寒噤,下意识地把怀里的布袋子抱得更紧。
车站外昏暗的灯光下,几个等着拉活的三轮车夫缩着脖子,大声吆喝着。
她低着头,想尽快赶回康复中心,脑子里还在反复盘算着如何向留下的伤员和家属们汇报省城之行,如何描述那微弱却真实的希望之光。
就在她快步走过车站旁那家永远亮着惨白日光灯、充斥着泡面味和汗味的小卖部门口时,一个几乎完全隐匿在阴影里的人影,猛地动了一下,向前迈了一步,恰好挡在了她的面前。
小艳吓了一跳,险些叫出声,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警惕地抱紧袋子。
“……小艳。”一个极其沙哑、干涩,仿佛被砂石磨砺过无数遍的声音,低低地响起。
借着小卖部透出的微弱光线,小艳看清了来人。是周建国。他比前几天见到时更加憔悴,眼窝深陷,颧骨突出,胡子拉碴,身上那件工装外套沾满了油污和灰尘,散发着一股浓重的机油和汗酸混合的气味。
他像是几天几夜没合眼,也没好好吃过一顿饭,整个人像一根被绷到极致、即将断裂的弦。
小艳的心脏猛地一沉,那包钱的重量仿佛瞬间压回了她的掌心,让她呼吸一窒。她张了张嘴,想质问,想斥责,想把他推开,但看着他这副近乎油尽灯枯的模样,那些话却死死堵在喉咙口,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周建国没有看她,目光垂落在地上,仿佛那里有什么东西吸引着他全部的注意力。他的双手紧紧攥成拳头,贴在裤缝上,微微颤抖着。
“我……”他喉咙滚动了一下,声音更加干哑,“我去……自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