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黑衣其实并不担心他自己的安危。
在金人眼里,他就是金人。
杨沅如果死了,他要么会被安排“历尽千辛万苦地逃回大宋”,要么就恢复身份,留在金国。
就他个人来说,他更希望出现后一种局面。
因为他更愿意在金国卧底。
毕竟对于大夏国来说,现在和宋国都不接壤了,潜伏在金国对大夏国的意义更大。
肥玉叶也不太担心,她只是使团里一个不起眼的随从小卒,杀不到她的头上。
最后的结果大概率是被分配给某个权贵为奴。
以她的身手,想逃还是很容易的,毕竟一個逃奴而已,能有多少人抓捕她。
真正“树大招风”的,就只有杨沅了。
他是状元!
三元及第!
他是自“绍兴和议”以来,首倡……
他还真不是首倡。
在他之前,已经不知有多少头铁的大臣,曾经向赵构建议要对金持强硬态度,并且诛杀秦贼了。
但是,他是第一个倡议成功的。
尽管这是因为大宋换了皇帝,他赶上了机会,和新皇帝一拍即合。
但他就是事实上的“首倡者”。
有这许多光环在身,无论在什么地方,他都像漆黑中的萤火虫一样,那样的鲜明,那样的出众,那样的……该死!
“我还没有想出办法,不过,一定有办法!”
杨沅信心十足地说,寇黑衣不以为然,就连现在看他就会加“智者滤镜”的肥玉叶,都不禁露出担忧之色。
杨沅看到二人脸上的忧虑神情,想了想,决定教他们一点做事破局的方法。
此去燕京,他的副手和这个打算暗中搞事的肥玉叶如果能更精明一些,他也就更安全,不然会拖他后腿的。
杨沅循循善诱地道:“你们觉得没有办法,是因为在你们心中,把完颜亮当做敌人,一个强大的,可以调动一国力量的敌人。
作为笼中之鸟,你想找出对付他的办法,那当然没有办法。
你们何不换个思路,说不定解局之法就在其中。”
寇黑衣疑惑地问道:“换一个思路?换什么思路?”
杨沅微笑道:“比如说,你就是完颜亮。
那么,在什么情况下,你才不会杀我,而且很乐于让我重返大宋?”
寇黑衣沉吟道:“不杀伱,嗯……那当然需要宋国足够强大。
可还要乐于让你回大宋……”
寇黑衣忽然吃了一惊,失声道:“难道你想让他招降你,再把你当成奸细派回宋国?”
杨沅翻了个白眼儿,这脑洞真他娘的大。
孺子不可教也!
他把希冀的目光又投向了肥玉叶。
肥玉叶努力地想了想道:“如果我是完颜亮,我不杀你,我还愿意送你回大宋……”
肥玉叶双眼一亮,喜道:“我知道了!你要和完颜亮惺惺相惜、做一对识英雄重英雄的知己!”
神他妈的知己!
杨沅发现肥玉叶有点“腐女”体质。
他无奈地道:“你说的办法,难度比较高啊。”
肥玉叶道:“那你的意思是……”
杨沅道:“既然主动操在对方手中,如果我们抱着与之一搏的念头,那是无解的。
我们就像商人,如果努力做出一件东西,再想办法说服别人变成买主,当然很难。
可是如果有人本来就想买一样东西,我们做出来,想让他买下是不是就容易多了?”
肥玉叶没好气地道:“别卖关子了成不成,你就直说吧。”
杨沅道:“如果我让完颜亮觉得,把我留下或者杀了我,不如把我放归宋国,那我不就能顺利返回大宋了?”
寇黑衣沉吟道:“让他觉得,放你回去,对金国更有利,如何办得到?”
杨沅道:“我现在已经想到一点办法了。”
肥玉叶两眼一亮,急忙问道:“什么办法?”
杨沅对寇黑衣微微一笑:“此去燕京,怕是要委屈寇兄你一下了。”
寇黑衣还没摸清杨沅的思路,惑然道:“什么意思?”
杨沅往椅背上一靠,乜视着寇黑衣,一脸轻蔑地道:“你什么档次,跟我坐一样的椅子,一介武夫,站起来!”
寇黑衣一脸茫然地站起来,看着杨沅,忽然神色一动,喜道:“我明白了,”
杨沅见他已经明白了自己的用意,便很入戏地跷起二郎腿,一脸欠揍的神情:
“杨某乃东华门外唱过名的大好男儿,你也配和杨某平起平坐吗?从现在起,你给我放规矩些!”
……
五千大军护送着杨沅的使节团队,向着燕京方向进发。
孔彦舟一直避免和杨沅见面,于是出头接待的就只能是接伴副使朱宋璋了。
杨沅进入北方地区,水网渐稀,适合骑马了,便换了骏马,轻驰于原野之上。
朱宋璋用马鞭指了指其疾如风的五千铁骑,傲然对杨沅道:“杨学士,你观我大金兵马如何?”
杨沅颔首道:“倒是威武雄壮!”
朱宋璋自得地一笑,又道:“比你宋军如何?”
杨沅乜了他一眼,不屑地道:“谋略天下,岂能倚仗一众武夫?
你可知道张良张子房?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却能运筹帷幄、决胜千里,汉兴楚亡,全赖张良谋略。
至于那霸王项羽,倒是有万夫不当之勇,可那又如何,还不是落得个乌江自刎的凄惨下场?
朱副使,古往今来,定天下风波的,只能是我们文人儒士!武夫,呵呵……”
杨沅不屑地一笑,朱宋璋听了他的话,也是微微一笑。
北人现在虽然迅速浸染了中原人的奢靡之风,但是还没有发展出文贵武贱的习气。
但朱宋璋知道宋国那边,文人对于武人是如何的轻鄙,看来这位拥有一身武功的状元郎也不能免俗。
宋国重文抑武的风气由来已久,那是整个文人阶级对武人阶级的轻鄙,而不是某一个文人看不起某一个武人。
就算大名鼎鼎的苏东坡、欧阳修,他们是主张对敌国持强硬态度的,也看不起武人。
因为在他们的观念里,就算用兵打仗,起决定作用的,也是文人。
苏东坡曾任兵部尚书,可就是这位兵部大佬,却把汉朝卫青骂作是“奴才舐痔之徒!”
我们都读过欧阳修的《卖油翁》,知道它是告诉我们,刻苦训练就会熟能生巧。
但是很少有人知道,欧阳修写这个故事的本意,可不是为了教育后世的小学生。
《卖油翁》故事中的陈尧咨有百步穿杨的神射之术,最后却被卖油翁教训了一顿,得出一个“惟手熟耳”的结论,就是轻鄙武人的本领。
这位陈尧咨并不是行伍出身,而是一位状元。
他和他大哥陈尧叟都曾是状元及第,而他二哥陈尧佐则是进士及第。
“一门三进士,兄弟两状元”,陈氏三兄弟是文人的骄傲。
可就是这样一位文人的骄傲,偏偏“不自爱”,因为他心里一直装着一个“将军梦”。
在他以尚书工部侍郎权知开封府,离宰相只有一步之遥的时候,他居然改行做了武官。
此事遭到了当时几乎所有士大夫的讥讽,认为他是背叛士人、辱没衣冠、背本趋末。
就连他的母亲都气愤于儿子热衷武事,用拐杖教训了他一顿。
欧阳修的《卖油翁》以他为主角,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写出来的。
他在嘲讽这位转职做武官的状元,干了一件“只要干的久,是人就能干”的事。
所以,极力主战的杨沅“看不起武人”,一点都不令人惊讶。
杨沅一脸倨傲地对朱宋璋道:“儒者之兵,寡能制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