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掌握自身结构,以及维修方法的仿生机器人本人而言,只要下定决心,仿生人的“斩首”行动便能不费吹灰之力地执行。
君莎把视线投向梅丹,后者闭上眼睛点了点头。
“另外,就像我的创造者之前所说的,自动化设计总会因为逻辑上的矛盾,存在许多反直觉的限制。变成这样的我,是不可能把自己再次拼装回去的。
“当我从那具身体里出来,变成洛托姆的模样之后,就完全把记忆模块中的那些资料忘得一干二净了。就像那只手机洛托姆变成机器之后,就无法听懂宝可梦的语言一样,选择了另一种生命形式的我,同时也放弃了无所不能的科技力量。就算想把原来的身体重新拼回去也做不到了。”
毫不后悔地,洛托姆向在场的所有人宣告道——
“放弃人类与机械的身份,成为一只纯粹的洛托姆——这便是我的选择。一部分原因是基于我对银河团的敌意,更大部分的原因,则是因为我认为这一边代表着自由。”
“然而,虽然你说得非常轻松,但你获取自由的实际情况,应该并没有那么轻松吧?”
冠军没有被仿生头颅的坦白打断思路,从容不迫地继续追问道——
“我就不问你把自己拆到就剩一只手之后,是如何继续完成拆卸工程的了——不同于从洛托姆变回仿生人的难度,在你从仿生人变成洛托姆时,只需要提前拆卸下不妨碍行动的部分,再拧松剩下部位的螺丝,自然就可以轻松地把剩下的部分继续大卸八块。洛托姆两侧的闪电不仅可以化作实体化的双手,甚至还可以利用静电辅助较精细的操作……真正重要的地方是在这里。”
神奥冠军用指尖点了点自己的脑袋,然后忽然意识到仿生人此时没有视觉,连忙又补充——
“啊……我是说头部。这个仿生头颅原本是银河团的产物,那个组织的疯狂科学家们有时候会急躁冒进,通常情况下也总是丧心病狂,但他们唯独不会犯下心慈手软的失误。
“所以我想,根据他们最初设计的结构,就算你操纵身体,强行破坏了仿生人的运行核心,你的灵魂应该依然会被困在这个不见天日的脑中黑箱之中吧——毕竟,这个装置的最终目的,就是为了让宝可梦成为一个人类的灵魂。如果里面的灵魂能够随随便便地离体而出,那么根本就不存在把装置发明出来的意义了,不是吗?”
“是啊,竹兰冠军说的没错。”
梅丹教授立刻赞同点头,这实际上也是他这个制造者最为不解之处——
“在仿生人的设计规划中,不管是机体遭遇到严重失去行动能力的损伤,还是因供能彻底枯竭而陷入关机状态,亦或者有人直接把仿生人的整个脑袋拆散,都不可能导致装置内的宝可梦灵魂出窍。
“之所以如此,是因为负责储存灵魂本体的硬件乃是在头脑内独立保存。整个部件就像一个一体成型的金属块一样,装载在防御最坚固的微型结构之中。我们模仿航天飞机的信息记录系统,把那个部分称为‘黑匣子’,寓意就是即便仿生人从上万米的高空中摔下,也可以借由储存在硬盘里的数据复生。这层防御不管对外还是对内都是绝对可靠的。实验体,你究竟是如何突破这一层封锁限制的?”
“方法其实并不复杂。”
被梅丹称为“实验体”的人头说道——
“我是一只洛托姆,在人类制作的宝可梦图鉴中,被归类为等离子宝可梦的存在。正是因此,即便是在密不透风的金属黑箱,被封印在就连幽灵系宝可梦都无法脱离的数据牢笼中,依然有一条逃出生天的秘密通道会为我开启。”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
出人意料地,看穿洛托姆脱困手法的不是仿生人的制造者梅丹,也不是站在长桌尽头掌控大局的竹兰和君莎,而是海登。
“你为自己接通了电线吧。”
商人、骗子、企业家、阴谋论信徒、科幻文学爱好者、被梅丹称为老同学的人开口说道。
“作为仓库的阁楼内,有着食品保鲜设备以及基本的照明灯具,因此电线并不难找。就是在那里,你割开了电线的绝缘层,把黑匣子的电路两端分别和零线与火线连接,制造出了瞬间的短路吧。
“由于短路,原本应该流经整座森之洋馆的电流瞬间找到了捷径,如同狂暴的洪水般涌过仿生机体的灵魂模块,飙升的电流让金属装置中的一切全部通上电,不管是数据硅片上的电路管脚,还是连结着闪存颗粒的集成电路,全都被这股横冲直撞的电流完全覆盖——这样一来,身为等离子宝可梦的你,就能像自由移动的负电子般,自由地离开人类躯体构成的监牢了。”
“精明的人类啊,你说的完全正确。”人头的答复毫不隐晦。
“因为离开身体之后,就会丧失相关的拆卸知识,所以在进行这一步骤的时候,我已经把自己浑身上下拆得只剩下头部和一条手臂,仅仅靠着头颅内的分布式电源维持最后的行动能力。
“正如强大人类之前所说,手臂上的大多数部件也早已经被卸了下来,只留下几处不用螺丝刀也可以轻松分解的零件,像又干又脆的树枝一样维持着基本的形状。我就是用这样的手臂,抓起从家庭电路中连接过来的铁丝——铁丝当然也是从身上拆下来的——就这样对准灵魂的隐藏接口,从拆开的头颅正下方直插而上。”
“然后身为洛托姆的你就得到了新生。”
竹兰意味深长地说道——
“你从流窜的电流之间逃脱出来,于是,失去操纵者的人头成为了单纯的无机质,就这样摔落回地上。接着,变成洛托姆的你拆卸下最后的手臂,把剩下的零件全部塞进麻袋里,挂到森之洋馆的高处,而把头颅留在了森之洋馆的阁楼里。”
仿生人头的语言模块寂静无言,用沉默表示了默认。
“为什么你当时没有把人头也装进去呢?”冠军问。
“是因为出现了意外的情况吧。”
站在竹兰身边的君莎突然说道。
来自神奥联盟情报部门的她唰地掀开灰色的布面,让里面因为电击而双目撑圆的仿生人头重见天日。
君莎手指向人头,然后缓缓下移。
“你还没有解释,自己脖子上的鲜血是从哪里来的吧。”
众人陷入无声的哗然,尤其是第一个目击到斩首现场的齐娜小姐,更是直接惊讶得变了脸色。
是啊,怎么能忘记那片猩红色的货架呢。
“当时可不仅是人头脖颈上出现了血痕,现场留下的血液状液体甚至从货架上溢流出来,在阁楼地面上留下一片带有血腥味的水洼。你应该是因为这个意外,才被迫放弃把头颅装进存放身躯的麻袋里吧。”
“的确。我完全没想到,当自己离开仿生人躯体,脑袋下方突然像无法拧紧的水龙头一样,源源不断地流出鲜红色的液体。”
声音从一动不动的仿生人头内部传出,显得分外诡异。
“如果我还在头颅内的话,大概一下子就可以查明白出现这种状况的原因。但现在我已经只是一只洛托姆了,那种能和电子计算机相媲美运算速度和记忆力,已经从我的体内完全剥离。
“因此那时,我只能看着源源不断流出的鲜血束手无策。不管是把它装进包裹,还是把头颅倒过来放置,这些血液一定会污染其他的零部件。最后没办法,只能就近搬到角落里的高处货架上面,希望不要那么快被人发现。”
“明明用那种乱来的方式抛弃了身体,现在却反而在意起遗骸的保存情况了么。感觉决策的理性程度断崖式地暴跌了诶,这也是变回洛托姆的副作用吗吗?”
君莎毒辣地吐槽道,看来她的审讯能力,即便是面对非人类也不会出现半分折扣。
“就算你这么说,这其中的理由我也很难解释啊。”断掉的人头头疼地说道。
“如果你们人类可以死后灵魂出窍的话,应该也会希望自己的遗体可以得到妥善的保存吧?”
“很有意思的本能反应。”一旁的海登若有所思,“今后那些发展意识上传技术的公司,或许也会遇到同样的问题也说不定……海登医药兴许可以在这方面做些文章。”
“喂!不许在我面前策划阴谋诡计,还故意用我能听到的音量窃窃私语,你是想借此机会利用一把神奥的情报机关吗?”
君莎不知为何,移动到企业家面前低声训斥了一番,然后恶狠狠转向仿生人头。
“所以说,就连你也不知道那些液体的来历了咯?”
人头沉默地表示一无所知。
而在这是,全场在此方面最有权威的人开口了——
“那些液体,应该是头部内置电源的冷却液吧。”梅丹教授斟酌着说道。
“原来如此,那段机器编译器里的奇怪编码是这种指令啊。一旦灵魂模块停止运行,就会自动打开冷却液的抑制阀……嗯,毕竟原本是为了作为武器制造的,如果灵魂消散便立刻销毁装置的核心部件,功能上也很合理。不过为什么要使用这种带有血腥气味的液体呢?”
“大概和仿生人的发型一样,出于银河团设计师的恶趣味吧。人死后流出血液——他们应该是想为自己制造的工具添加上这种设定。”
君莎认同了教授的说法,并推测出了邪恶组织的动机。
“说起来,梅丹教授。你明明还没有完全搞明白仿生人头内部的代码,就这么直接地把它运用在自己的仿生人身上了吗?就不担心对方隐藏着什么,可能会威胁到研究员安全的后门程序吗?”
“大部分的编码我们确实已经破译了。但还是有几段碎片化的程序语句,残留在作为基础逻辑的机械语言之中,这些语句不存在连携关系,最多也只能操作一两个微型组件,在弄清它们的作用之前,我们也不太好把它们直接删掉——毕竟要是涉及到重要的基础功能就难办了。”
“也就是所谓,‘能够运行就不要再去动它’的意思吧?”
“是的。就拿这个抑制阀来说吧,如果因为这段语句突然爆发,导致仿生人在实验室里脑袋突然漏了水,我们这些从头制造了仿生人的人,也可以完完全全地把它修好,并在之后删除这条危险的基础代码。
“但在这个危险表现出来之前,我们还是要保留着这条命令,因为在辨明功能之前,它也有可能在其他情况下,是对于仿生人稳定运行有利的微型代码。比如是在踩空时增加水平仪数据提醒的权重,头部遭受攻击时闭上仿生眼睑之类的程序……”
“好了,有关仿生人的设计问题我们之后再继续讨论。”
打断梅丹越来越起劲的演讲,冠军总结陈词般地接着说道。
“总之,在明白仿生人如何像虫系宝可梦一样破茧成蝶之后,这只洛托姆的活动时间表就一目了然了。
“首先是短路造成的蝴蝶效应——由于仿生头颅吸收了大部分的电能,再加上短路的时间极其短暂,因此这次短路没有熔断保险丝,引起总开关跳闸。但森之洋馆中的大部分电器,却全都因此断电并重启了一次——这就是为什么,明明梅丹教授已经把计算机集群设置为了待机状态,而我和君莎在调查地下室时,却依然看到启动状态的主机的原因。”
“啊,原来是这样!”梅丹教授惊讶地感叹。
“如果只是断电重启的话,计算名字的程序并不会自动运行。这样看来的话,地下顽皮雷弹的暴走,应该和我的这次实验完全无关……不,根据按照之前洛托姆的说法,如果不是我因为实验而居住在这里,无意间和海登聊到那些内容的话这只,洛托姆也不会下定决心破除顽皮雷弹的封印,这么看来仍然……”
同情地看了陷入混乱的梅丹一眼,君莎转向身边的竹兰,询问道——
“也就是说,洛托姆离开自己的身体的时间点,是在我们进入地下室之前吗?”
竹兰摇头,抬手指向不远处那盏在地震中幸免于难的壁灯——
“还可以更准确一点。因为,如果森之洋馆的电器全都因为短路而重启,那么洋馆内的人们必然会注意到照明灯光的突然闪烁。原本一直呆在地下室里,监视着显示屏的梅丹教授,更是会在第一时间注意到电路的异常——但当时的洋馆众人,不管是原本就在房子里的梅丹和齐娜,还是最早到访的我们以及尼尔和威妮夏,却完全没有发现类似的异状。
“之所以所有人同时错过断电的瞬间,只可能是因为那个瞬间和某一件事相互重叠了——那就是我和尼尔助手的指导对战。
“唯独只有在那一段时间之内,我们不是身处室外,就是站在窗户边上注视着森之洋馆正门前的空地,这才和整起事件最关键的时间节点擦身而过。”
“仿生人的‘斩首’瞬间,竟然是在这个时候吗?”调查员小姐若有所思。
“再然后,洛托姆如上所述地拆卸完自己的身体,先是通过电线离开了阁楼,在洋馆内四处乱转一圈之后,不幸困在了馆主室的墙壁后面,听到了梅丹和海登两人的交谈。结果因为被「光墙」困住,不得已地发出锤墙的怪声,继而引来我们所有人集中到馆主房间。”